第 1 節 貴妃嬌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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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皇宮的樹枝上都掛滿了彩色宮燈,闔宮上下都瀰漫著喜氣洋洋的歡快氣氛,煙花齊燃,五彩繽紛的焰火瞬間點亮整座皇宮,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年輕的帝王滿目寵溺,高興地轉過頭問身旁的佳人:「沅沅,你可還喜歡?」

    今日是陸沅的生辰,作為宮中最獲盛寵的貴妃娘娘,她的生辰宴自然是最奢華最好的。

    光是她的鸞鳴宮,顧相言就命令一百多個良工在半月內用各國進貢的翡翠玉石鋪就殿前路,簷角綴以千年雪蚌孕育的夜明珍珠,燦爛炳煥,熠熠生輝。

    更別提今晚的菜餚,皆是來自各州挑選出來的巧手名廚,各式菜系應有盡有,實乃饕餮盛宴。

    顧相言夾了一片鹿肉放到她嘴邊,她臉上頓起羞澀,半掩姿容半張朱唇含住鹿肉,吃完不忘用錦帕點拭唇角,舉手投足間顧盼生姿,端容生豔,渾生美人之韻,令底下一眾妃嬪乾瞪眼嘆氣。

    無疑,陸沅長得是傾國傾城,千嬌百媚,勾得帝王魂兒都沒了影,宮中都傳她妖精轉世,註定魅惑為患。但顧相言卻偏不聽,照樣夜夜留宿鸞鳴宮,以至其他殿宇猶如冷宮。

    然而陸沅面色不喜,味如嚼蠟,惹得帝王心疼至極,直問佳人為何鬱悶。

    陸沅偏過頭,目光則落在皇后身上,語氣嬌嗔:「陛下,臣妾胃口不佳,倒是懷念皇后娘娘做的麻香兔肉,御廚向來千篇一律,怎麼吃都覺著沒有皇后娘娘的手藝好……畢竟皇后娘娘從前在府裡就愛搗鼓這些……」

    眾嬪妃內心一緊,也就陸沅敢開這個口。

    顧相言自是百依百順,但皇后畢竟後宮之首,又豈會自降身份……

    怎料皇后陸晚站起來,她向來性情溫和,柔柔一笑:「今日本就是姐姐生辰,是妹妹思慮不周,應該早些準備,姐姐既然想吃,妹妹這就去做。」她起身朝帝王行禮,隨後便往御膳房而去,留下一眾妃嬪目瞪口呆。

    她們向來知曉陸沅過分,卻沒想到會過分如此,竟連皇后都不放在眼裡。

    什麼麻香兔肉,不過都是藉口。前幾日皇后新得了幾隻小白兔,皇后喜歡得緊,每日都悉心照料,然而有天不知為何兔子全不見了,最後竟是在御花園找到了兔子的屍體。

    縱觀闔宮,有誰會明目張膽地動皇后的東西,不是貴妃又會是誰。

    此刻又故意提兔肉,分明就是公然打皇后的臉面。

    但眾人又轉念一想,要不是陸晚搶佔了皇后之位,興許陸沅早就母儀天下了。她們姐妹倆的恩怨糾紛,又豈是她們外人能辨得清的。

    是了,皇后和貴妃正是親生姐妹,不過皇后為外室所出的庶妹妹,貴妃為正夫人生下的嫡姐姐。妹妹柔柔弱弱,良善可欺,姐姐媚骨傾城,飛揚跋扈。

    大家都十分好奇,怎麼偏偏是妹妹當上皇后,姐姐竟位居其下,卻無從可知。

    眾人只明白,只要貴妃姐姐陸沅在這後宮坐鎮,哪裡還有庶皇后妹妹陸晚的位置。

    2

    御膳房裡,陸晚繫上圍裙,擦拭素手。她天生喜歡做菜,即便入主中宮,也會在閒暇時辰小露兩手,她廚藝精進,手法遠勝御廚。

    儘管侍女百般勸阻,說貴妃根本就不是想吃,而是藉機打壓。可她依舊溫柔微笑,滿不在乎:「她是我的姐姐,做妹妹的自然是要滿足她的口欲。」

    野兔洗淨,先斬小塊,入開水焯去餘血,後重新入鍋,小火燉。倒酒,放八角、香葉、桂皮,綁蔥段,下薑片,點鹽。燉到用筷尖可戳,即可撈出瀝乾。

    再起鍋,開大火,倒油,入蒜末、花椒炒香,加豆豉醬攪拌,倒入兔肉翻炒。翻炒也是絕活,不可過慢,容易焦糊,不可過快,不易入味。

    倒入半碗陳年杜康酒,火焰一下升騰,酒香清冽,麻辣撲鼻,簡直一絕。將兔肉盛出,然而還未結束。

    為使這道菜更為色澤鮮亮,油鍋燒熱,爆香辣椒、花椒、蒜末,舀起在兔肉上澆淋,只聽噼裡啪啦作響,麻辣鮮香,最後撒上蔥花,一道珍饈美饌收工。

    侍女的口水都快流下來,忍不住大讚:「主子,您的手藝當真是絕了!」

    酒宴已過三旬,當侍女端著麻香兔肉過來時,眾人大老遠就聞見香味,垂涎欲滴,恨不得就要奪過來嘗一塊。果然皇后的手藝絕非凡品,恐怕也只有貴妃能吃到這人間美味。

    麻香兔肉盛放到陸沅面前,連同一起的還有一道文思豆腐湯。

    這湯十分寡素,裡面只加了白菜、肉渣、筍乾、嫩豆腐、金針菜及木耳為料,對於今晚這場盛宴來說,這湯明顯上不得檯面。

    然而湯的香味卻不比兔肉,飄香四溢,濃淡適宜。尤其是在吃完兔肉後飲一口,更是清香解膩,寧神舒暢,容易消化,對人甚有好處。

    陸沅難得綻出笑意,拿起筷子就夾塊兔肉,當真是好吃極了。她不顧眾人的目光,將整盤兔肉全部吃完,然後又心滿意足地飲完湯,口齒留香,回味無窮。

    她用帕子擦拭著嘴角,復又望向陸晚,懶懶一笑:「皇后娘娘做的當真不是那些御廚能比的!唉,只可惜吃了這頓,下一頓不知何時才能……」

    陸晚忙笑著說:「這有什麼,姐姐什麼時候想吃,妹妹都可以做。」

    陸沅笑得媚骨傾城,頭上的金釵流蘇發出細微的碰撞之聲,清脆泠泠:「那臣妾可就不客氣了。」

    風波結束,酒宴恢復觥籌交錯,管絃絲竹齊鳴,眾人言笑晏晏。

    然而無人瞧見的主座上,顧相言卻死死捏住陸沅的手,用勁力道幾欲要將她的手骨捏碎,然後用有且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冷冷地說:「陸沅,你可別太過分了!」

    陸沅依舊保持著笑容,面上不快未曾顯露半分:「陛下可是心疼皇后了?可是怎麼辦?臣妾就是見不得你對她好!」

    話音方落,她只覺腰間有一鋒利直直抵著,顧相言眸中怒火似要把她吞滅:「你若是再敢動她,朕會讓你死無全屍!」

    3

    是了,陸沅和顧相言之間根本沒有愛,只有相互利益。她為了陸氏榮耀,他為了無上權力。

    當初顧相言還是一無所有的廢棄三皇子,陸沅也只是日漸沒落的陸氏嫡女。

    陸氏原本也輝煌過,陸沅祖父曾跟著太祖皇帝出征打仗,承蒙賞識,歸來後更親封為鎮南侯。那時的陸家可謂是風光無限,但在太祖皇帝駕崩後,陸氏便呈衰退之勢。

    尤其是先帝重文輕武,陸氏得不到重視,陸沅父親也只能擔個閒散的安順伯而已。

    但她父親並不安於現狀,他不想陸氏一族就此沉寂,他心裡全是不甘和野心。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陸沅身上,從小教她刀劍棍棒、暗器毒理。他要陸沅擔起重興陸氏一族的責任。

    那時,朝中早立太子,又有一眾外戚支持的二皇子,顧相言這個棄妃所出的三皇子根本沒有競爭力。然而安順伯偏偏看中他容易操控,這才讓陸沅一再接近。

    憑陸沅的美貌,沒有任何男子能推脫,可顧相言拒絕了,但並沒拒絕陸沅的相邀。他眼裡迸發出來的是和他身份不符的野心和權勢,他想當皇帝。兩人一拍即合,答應從此合作。

    其實,助他登基也非不可能。太子碌碌無為,又不思進取,只因頂著先後遺子之名,被廢是遲早的事。而二皇子雖擁護者多,卻外強中乾,頭腦簡單,也是不中用的。

    倒是顧相言,他的才學本領皆為人上,陸沅曾親眼見識過他的權術手腕,絕非他兩個兄長能比。若能將他推到天子眼前,未必不能翻身。

    眼看先帝日漸病垂,太子和二皇子在暗地裡鬥得頭破血流,顧相言只等他們兩敗俱傷,漁翁得利。

    而陸沅一邊和父親每日研究分析官場上的勢力勾結,一邊偷偷買下京中最大的妓館,各色重臣在美酒佳人利誘下,還有什麼秘密能藏得住。很快,陸沅手中就多了一筆筆罪證,只等有人將這些分別送到太子和二皇子手上。

    他們自以為抓到對方的把柄,急不可待地面見先帝,最終一個因買賣官員被廢去太子,一個意圖謀反而被打入天牢。

    屬於顧相言的時刻終於到來。

    先帝看見他的滿腹才華,又欣賞他的仁德寬厚,後悔沒有早些對他培養。他表現出驚人的政治才能,還知人善任,不但完美解決黃河水患問題,而且將久攻不下的邊塞小國成功征服。

    多少權臣拋出橄欖枝,想將女兒嫁給他,但都被他拒絕。而他反倒上奏先帝,提起陸家嫡女,稱他心中早有所愛,非卿不娶。陸氏早已衰敗,根本沒有外戚干政之禍,恰能解了先帝最大的憂慮。

    是以半年後,先帝終是寫下退位書,新皇登基。

    4

    所有人都以為陸沅會成為皇后,但沒想到新皇卻改立她的妹妹陸晚為中宮,鳳冠吉服,八抬大轎,十里紅妝,一路浩浩蕩蕩將陸氏庶女娶進皇宮。

    儘管安順伯不同意,但顧相言早已決斷。他說:「當初合作時你為振興陸氏,朕為爭奪帝位,至於立你哪個女兒根本無所謂,你始終都會是國丈。」

    其實陸沅早就知道,顧相言早就對有過一面之緣的陸晚一見傾心。

    陸晚氣質溫婉如蘭,眉眼間總是含著一縷淺淺笑意。她眼眸清澈,渾然望不見一絲雜質,宛如一枝出塵的蘭花,純淨美好。

    不像她陸沅,雖然長得魅惑眾生,但眼裡只有慾望和野心。

    顧相言最是瞭解她,又見慣她行事的陰狠毒辣,見過她殺人不眨眼的果斷利落,於他而言,她是一條隨時咬人吐著信子的毒蛇,只有無時無刻的警惕危險。

    而他之所以將陸沅推到眾人前面,給予她無上的寵愛和榮耀,就是讓她成為眾矢之的,那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明槍暗箭,永遠傷不到他的心上人。

    前朝和後宮歷來密切相連,他根基尚未穩固,需要有人替他盯著,陸沅就是最好的選擇。她愛權力,他就給她權力,交易則是斬斷所有對帝位的威脅。

    除了陸沅,沒有人知道他痴戀陸晚,他將這份愛藏在心裡,只等待破土的那一天。

    而陸沅也很好地扮演著寵妃的角色,她一向手段凌厲,又性子狠辣,眾嬪妃敢怒不敢言,即便有心想要爭奪寵愛,也鬥不過陸沅。妃嬪們常有幽怨,又無處發洩,個個都抹著淚擠到鳳儀宮去找皇后哭訴。

    這日,妃嬪們又來找陸晚,但她仍是柔柔一笑,勸慰大家放寬心態,陛下年輕氣盛,過陣子定然會看到大家的好。還說:「姐姐她從前太苦,如今苦盡甘來才能和陛下長相廝守,我們應該為他們高興才是。」

    這哪裡能是皇后說出來的話,妃嬪們氣絕而走,走在最前面的舒妃恨恨開口:「就她這樣唯唯諾諾還當皇后?果然是身份卑賤的庶女!」

    怎料這話傳到陸沅耳中,雖然說的是陸晚,殃及的卻是陸家名聲,她陸沅又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當即她就跑到舒妃寢宮,抬手給了舒妃一耳光,用力捏住舒妃的下巴:「憑你也敢議論皇后?她當不當得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舒妃捂著臉,眼裡噙滿了不甘且憎恨的淚水,可她不敢不受著,到底位階低一級,她只有聽著的份。良久,才低低應了聲:「貴妃娘娘教訓的是,臣妾沒有怨言。」

    陸沅眉眼掃過舒妃,墨色瞳孔深邃如淵,莫名看得人心慌。她鬆開手,又攏了攏頭上珠釵,漫不經心地道:「你既知錯就該去認錯,省得外人到時候說我們後宮不懂禮數,你說對嗎?」

    舒妃嘴唇都快咬出血來:「臣妾明白。」

    當舒妃腫著張臉來鳳儀宮時,陸晚嚇一大跳。舒妃鄭重地對她跪拜道歉:「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該胡言亂語,以下犯上,臣妾現在知曉錯了,還望皇后娘娘莫往心裡去,饒恕臣妾一次。」

    陸晚根本沒放心上,更遑論生氣,她將舒妃攙扶起身,笑道:「舒妃言重了,本宮並不生氣,本就是場誤會,誤會解開就好了。」

    舒妃接過侍女手中的木盒,打開竟是六七隻鮮活亂跳的雪蛤。雪蛤滋補,名貴非常,就連御膳房都鮮少有活物,大都只有片好存儲的雪蛤幹。

    舒妃謙恭地說:「臣妾知曉皇后娘娘最喜烹煮,這些雪蛤乃臣妾兄長千里尋來,臣妾宮裡的人手笨,只怕白白糟蹋了這些好物,倒不如將它們送給皇后娘娘,也好讓它們物盡其用。」

    陸晚本欲推辭,但舒妃執意要送,何況陸晚是真對那些雪蛤動了心,待舒妃一走,她就高興地對侍女道:「快通知小廚房,本宮要給姐姐燉雪蛤羹!」

    侍女立馬皺眉:「她那樣對主子,主子為何還對她好!」

    陸晚依舊是慣有的溫柔:「不論怎樣,她始終都是我的姐姐。」

    5

    陸晚將熬好的雪蛤羹送去鸞鳴宮,正如舒妃所言,活雪蛤極難處理,工夫繁瑣,處理不好就白白浪費。但她不厭其煩,所有流程皆自己動手。全部洗淨,剪子剖腹,取乳白色蛤油,再兌牛乳攪拌。

    當然,烹煮雪蛤也要費心思,平常御膳房做的不是太膩就是太甜,只能用作滋補身體,反而不覺得好吃。不過陸晚有她自己的主意。

    蛤肉剁碎成丁,滴芝麻油抓勻,倒入烏雞和筍乾熬成的高湯滾煮,煮上一個時辰。再加鮮奶、冰糖調味,後放入蛤油、雞茸、銀耳、火腿丁和新鮮桂花,文火再燉一個時辰即可。

    這樣燉煮出來的雪蛤羹絲毫不覺甜膩,鮮香美味,饞涎欲滴。

    陸沅沒想到她會過來,眼裡盡是狐疑和疏離,可陸晚卻全不在意,極親暱地說:「妹妹方得了活雪蛤,知道姐姐素愛美食,趕忙就做了給姐姐吃。」

    她純真的笑容就像一個孩子,陸沅沒好拒絕,也怪這雪蛤羹的鮮香早就充斥整個宮殿,她下意識地嚥了口水。

    一盅羹湯被陸沅喝個乾淨,喝完意猶未盡地打了輕嗝,陸晚就在一旁看著她,見她喝得滿意,臉笑得更歡:「姐姐喜歡就好。」

    然而就在半夜,陸沅卻心絞如割,渾身抽搐不止,召來御醫才診出她竟是中毒了。然而這種毒前所未見,又如此兇殘,根本不知從何下手。侍女聯想到白日皇后送來的雪蛤羹,堅稱毒定來自湯裡,一定要找皇后對峙。

    陸晚急急趕過來,嚇得不知所措,她哭得梨花帶雨:「這……這不可能啊!雪蛤羹是我親自熬煮,根本不可能有毒啊!」

    但侍女不依不饒,說主子一直好好的,除了雪蛤羹再無碰過其他吃食,此事一定和皇后脫不了干係。

    陸晚仍在解釋,但卻蒼白無力。尤其她拿到雪蛤時分明鮮活,若早有毒素,雪蛤根本存活不了。諸多證據都指向她,她辯無可辯。

    後宮向來愛看熱鬧,尤其是皇后和貴妃之間的熱鬧。妃嬪們巴不得看到她們互相爭鬥,不論誰輸誰贏,她們才是最大受益者。是以流言如浪潮洶湧,皇后根本不似表面單純,忍無可忍最終出手。

    顧相言也已過來,揚言一定要徹查真相。先讓宮人送皇后回去,而後撤退御醫單獨留在內室。

    他望著床榻上正疼痛難熬的陸沅,眼底沒有一絲溫情,一把拽起她,捏住她的脖頸,逼迫她的眼與自己對視。他一字一句地說:「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別讓皇后牽涉其中!」

    她被他扼得喘不上氣,原本就痛不堪言的身子幾乎要被撕裂,她迎上他的目光:「你就如此信任她?」

    他將她狠狠一推,再不看一眼就要推門出去,臨了扔下一句:「你永遠比不上她!」

    御醫找不出毒因,只開了幾服緩減疼痛的藥,但陸沅喝下仍覺肝腸寸斷。可眼下她已顧不上,必須先幫皇后洗去嫌疑才是。

    侍女已將前後經過告訴她,當得知雪蛤乃舒妃相贈時,她眸色立刻變得陰冷:「傅月蓉,原來是你!」

    此時,舒妃正舒舒服服地躺在琉璃榻上,身側宮女給她剝著炭火燙過的栗子,邊剝邊說:「主子真是厲害,不過主子如何確信那些雪蛤會送去鸞鳴宮?」

    舒妃冷然笑道:「整個後宮但凡有好東西,最後還不是到了貴妃那?即便皇后不送,按照貴妃的性子也一定會搶過去。陸沅啊陸沅,誰讓你整日壓著我,這一次神仙都救不了你!」

    她自顧自說著:「是,那些雪蛤是有問題,可他們怎麼都想不到,陸沅根本不是中毒,而是中蠱!蠱蟲寄生在雪蛤裡,表面上活蹦亂跳,實則要人性命!只需五天,必死無疑!」

    窗外明月高懸,銀色一瀉千里,她唇邊溢出得意的笑:「無論如何,她們都找不到我的證據!」

    6

    三天後正逢先帝祭日,從前的太子顧相樂和二皇子顧相禮已是地方藩王,這天趕回京都,一道同天子祭拜。顧相言擺設家宴同他們暢飲,儘管兄弟三人從前鬧得不快,但現在久別重逢,過去事拋之腦後。

    因陸沅身中劇毒,根本來不了家宴,平時成雙成對的主座上今晚只顧相言一人,是以眾嬪妃喜上眉梢,挖空心思,只為在筵席上博得君王矚目。

    尤其是舒妃,她容顏本就不俗,又是丞相之女,若沒有陸沅在前面擋著,憑她身份姿色早就能在後宮如魚得水,區區貴妃之位都不會放在眼裡。

    但就是那個陸沅成天魅惑皇上,以至於根本看不見她。現在好了,只待陸沅一死,後宮便將是她傅月蓉的天下。

    她今晚著一身淺霧紫輕羅繡裙,因祭日不宜鮮豔才穿得素淨,但絲毫不影響她的容顏,反倒稱得清秀生姿,嬌若薔薇。

    筵席間,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她總覺著皇上有意無意多看了她幾眼,看得她內心激動無比,一高興就多貪了幾杯,酒宴結束時,她甚至還覺著皇上對她笑了一下。

    君王已經離去好久,她仍望著那道背影戀戀發呆。

    正準備回去,一個小太監跑來呈上一封信,她將信紙展開,裡面寫著:芙蓉美人影,上林苑相見。

    她想到皇上之前那些目光,莫名臉就騰得通紅,甩開宮女自己就往上林苑而去。她醉得有些暈乎,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君王俊朗非凡的面容,或許今晚就將是她的翻身之日。

    月華如霜,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杏花樹下,有風吹拂,幾片花瓣輕盈地飄灑下來,正巧落在她眼睛上,看得她眼眸愈發迷離,內心愈發酥軟盪漾。

    她身子一下癱軟,本以為就會倒下去,卻被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緊緊抱住,她望著他的眼,他也看著她,低下頭就含住那柔軟的朱唇。

    晚風盈盈,豔色嬌香露華濃,沉醉花下紅。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徹底打破纏綿時刻,陸沅虛弱卻完全不落氣勢地大喝:「你們在做什麼!」

    沉醉其中的兩人立刻抬起頭,看見陸沅後都趕忙拿過衣物遮身,舒妃之前還醉得迷糊,此刻早已清醒,赫然看見對面的男子竟是顧相禮,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怎麼……怎麼會是你!」

    她只覺呼吸都上不來,究竟怎麼回事?明明方才和自己纏綿的是皇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顧相禮原本被發現和嬪妃私通十分驚慌,但已得到心愛的女人早就無憾,他深情地道:「蓉蓉?是我呀,方才你還說愛我很深,要與我共度終身的!當年你本該就嫁給我,要不是……」

    舒妃猛地就給他一巴掌,「你……你給我滾!」而後又瑟瑟發抖地抱住陸沅雙腿,身子顫個不停,乞求道:「貴妃娘娘,我錯了,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好不好?求您了,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否則我就完了!」

    她又想到什麼,急切地說:「只要您幫我這次,我這輩子都誓死效忠您,我會主動告訴皇上毒是我下的,再告訴您解毒的方法!」

    陸沅中蠱已有四天,臉色慘白如紙,腳步虛浮,可她仍筆直地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覺得你還有什麼資格同本宮談條件!不過……」她淡笑,「本宮可以考慮!」

    舒妃喜出望外,仔細將解蠱方法悉數告訴陸沅,完畢還一直朝她猛磕頭:「貴妃娘娘,我以後什麼都聽您的!」

    然而就當舒妃將下蠱謀害貴妃一事招認後,就有官員在前朝上書彈劾傅相,稱他勾結顧相禮意圖作亂,一併呈上的還有諸多證據。

    從前顧相禮還是二皇子時,外戚和擁護者多,也包括傅相在內。傅相更有意將女兒嫁給他,要不是兵敗垂成,顧相禮早就是傅相的女婿。

    最後有人又怒提昨晚上舒妃和顧相禮私通,之前朝堂眾人還將信將疑,聽到這裡皆臉色大變,再沒有不信的。

    顧相言龍顏震怒,當即罷去傅相之職,誅九族。至於顧相禮,一道午門斬首。

    當舒妃被拖走時,眼睛裡俱是毒之入骨的恨意:「陸沅,你不得好死!你昨日還答應同我保密,今天就滅我九族,陸沅,我詛咒你,我詛咒你的下場會比我更慘,比我更痛苦一千倍一萬倍!」

    而此時的陸沅剛解完蠱,正躺在浴池中沐浴,她一邊閉著眼睛極為舒服地享受著,一邊自言自語:「我陸沅一向是說話不算話,相信我,你就死定了!」

    7

    陸沅處理這事,實在是做得漂亮,簡直是一箭三雕,除了還皇后清白,最大益處就是解決了顧相言心頭兩件大事。

    一是作為新皇,傅相在朝中勢力過於龐大,越發不好控制,早已成為他眼中釘。二是儘管顧相禮被髮到地方做藩王,卻在早年網羅的黨羽眾多,萬一卸下防備,他也可能拼死一搏。

    顧相言難得心情大好,比往常都早些來鸞鳴宮,看見桌上準備了好些飯菜,有些似乎還是皇后做好後送來的。他食慾大動,破天荒地坐到陸沅身旁。

    從前他們只在外人面前恩愛無疑,人後從不多說幾句,就寢也是背對而眠,從未越界半分。

    他先開口:「朕果真沒看錯你!這件事你辦得好,說吧,你想要什麼?」

    陸沅倒顯卑恭:「臣妾沒做什麼,要不是陛下笑得好,傅月蓉也不會甘之如飴。說到底,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勞,臣妾不敢居功。」

    顧相言默了片刻,才說:「朕知曉你要什麼,明日朕就封國丈為輔國公,陸氏全族也各有賞賜。」

    這時,陸沅才漫出笑意,往他的酒杯裡面斟滿酒,聲音嬌媚:「那臣妾就替父親多謝陛下了,還請陛下飲了這杯!」

    她將酒杯碰上他的,顧相言並未拒絕,將美酒一飲而盡。然而他方喝完,身子只覺無比癱軟,眼皮也慢慢乏累,隨即就暈睡過去。

    隔日清早,顧相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衣不蔽體的陸沅正躺在他的臂彎,自己同樣渾身赤裸,一夜春宵的曖昧氣息充斥在整個內室,他登時明白髮生了什麼,立刻就把陸沅推出去。

    他趕忙穿上衣服,怒瞪著被她推醒的陸沅,大吼道:「陸沅,你別太過分!你別以為朕當真不敢殺你!朕已經給了陸家風光無二的榮耀,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陸沅揉揉睡眼惺忪的眼,半撐著身子,漫不經心:「是陛下說要賞賜臣妾的,臣妾什麼都不要,只想要一個孩子傍身罷了。」

    顧相言並不理她,聲音震耳欲聾:「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私養男寵?你如此恬不知恥,也配懷朕的孩子?朕可以對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別太得寸進尺!」說完拂袖離去。

    陸沅望著消失的背影陷入沉思。

    如今傅家倒下,剩下的就是他們陸家,尤其是陸家如日中天。常言說盛極必衰,難免不會成為顧相言第二個眼中釘。

    這兩年,顧相言表面上乃溫和儒雅的天子,實際上他城府極深,運籌帷幄手段驚人,就算沒有陸沅的幫助,傅家照樣會遭滅門之災。

    因此,她必須要找到存活下去的辦法。只要有了他的孩子,或許會留她性命。

    8

    誰也沒想到,就在皇上冊封國丈為輔國公的兩個月後,輔國公在乘坐馬車去寺廟燒香時,竟不幸遭山匪攔劫,山匪為保活命,殺光所有人,包括輔國公在內。

    顧相言得知此事後惱怒至極,當即就派人去剿滅山匪,殺光整座山頭以慰藉輔國公在天之靈。朝中大臣皆讚歎皇上有情有義,誓死追隨陛下。

    陸沅得知後未作表情,只交代宮人準備一桌宴席,說是要和陛下賞月。其中有幾道菜是她親手做的,她不似陸晚手藝好,做得淡而寡味,還菜式醜陋,根本沒有食慾。

    她早早斟了兩杯酒,坐在涼亭裡靜候天子到來。顧相言來了,只是眉眼間全是毫不信任的警惕和威脅,他屈身坐下,望了眼身前的酒杯,又望了望她。

    他冷冷地笑道:「你倒是好興致,父親沒了,還有心思喝酒賞月。」

    她也笑,邊說邊端起酒杯:「說起來,臣妾和陛下認識這麼些年,好似從未這樣賞過月。」然而顧相言遲遲未拿,目光中更是陰森之色,她看著他:「陛下是怕臣妾在酒裡下毒?」

    他不置可否:「你會嗎?」

    她一飲而盡,又端起他面前的全部喝光,然後說:「其實陛下不用防備臣妾有異心,更不用擔憂會懷疑父親的死,因為他和臣妾本就沒有感情。」

    他沒回復,只陰惻惻地說:「貴妃是喝醉了?朕有些聽不懂啊。」

    她大笑起來,月光照得面容越發美豔:「是啊,我醉了,醉了好啊,醉了就可以忘掉所有事。這些年我一直活得不是自己的模樣,或許只有醉了才會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