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一世長安

    我哥說領著我去窯子里長長見識,我卻在春滿樓裡看見我的未婚夫,更離譜的是,他還趴在一個男人身上……

    齊悅

    1

    「沒有在青樓裡摟過姑娘的少年,不足以談人生。」齊子書望著窗外的月亮,臉上寫滿了堅定和嚮往。

    「所以,這就是你大半夜跑到我屋裡偷我壓歲錢的理由!?用你親妹妹的壓歲錢去秦樓楚館泡妹子?齊子書,你就算不想當個人,能不能禍害你自己憋來坑我!」

    我攢下這麼點壓歲錢容易嗎我。

    雖然知道齊子書這敗家玩意平時就不怎麼靠譜,可是當我親眼看見這廝做賊一樣的在我枕頭底下摸錢時,我還是氣得兩眼一黑,差點蹬腿去見我姥姥。

    「齊悅,就當三哥我借你的還不行嗎?不然我給你立借據?我要是不還你,你就拿著去衙門告我!」齊子書一臉認真,信誓旦旦地轉過身來和我說話。

    他這個人長得好看,圓滾滾的眼睛又顯真誠。

    可惜受過他荼毒的我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好騙的吳下阿蒙了。

    「那少爺你先把上回借我的那五百七十兩銀票還了吧?不還我,我明天就拿著借據去告你……」

    齊子書是個敗家子,他不光敗他自己的財產,還在我年幼無知的時候,糊弄過我辛苦攢下的月銀,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說要給我打借據,結果借據我手裡留了一沓,還款我是半分都沒看見。

    連上次我的青梅竹馬趙煜送我的生辰禮物,這廝都沒放過,從我這裡看見了後,轉手就給我拿走賣了。我找遍全京城的當鋪都沒找到。

    齊子書見我被他氣得狠了,罕見的沉默了一瞬,他思考著原地轉了一圈,又喝了三杯我桌子上的涼茶後,良心發現,走過來拽了拽我的袖子軟了語調。

    「吶,別生哥哥氣了,趙煜那孫子怎麼也比不了我和你的關係吧?你看今夜,月黑風高,哥哥領你出去長長見識去?」

    聽出他話語中的未盡之意,知道他有心討好我,我心中暗喜,臉上卻分毫不露,只抿著嘴唇,矜持地問他打算帶我去哪裡長見識。

    齊子書扯了個壞笑,又舔了舔後槽牙,一揮手,豪情萬丈道,「還能去哪兒?三哥帶去逛窯子!」

    我身為一個淑女,我哥既然都答應帶我出去長見識了,我自然不能拒絕,於是欣然答應。並從我的枕頭底下愉快地拿出了我藏了好久的小金庫。

    2

    老實說,我早就想去全長安最大的歌舞場所——春滿樓去看看了。不管是東邊的永興賭坊,還是西郊的皇家馬場,全長安城,哪個熱鬧點的地方我齊悅沒有廝混過?

    偏偏這個春滿樓,我的哥哥們有一個算一個,就是死活不肯帶我去逛。

    別問,問就是傷風敗俗。

    嘴上口口聲聲的和我說著我們齊家男女平等,不搞外頭那一套,結果呢?

    逛窯子、喝花酒這麼傷風敗俗的事,他們自己偷偷摸摸去了不知道多少次,樂呵的不行。到了我這就有一個算一個的,異口同聲的說我不合適!

    這叫公平嗎?這是平等嗎?

    沒有在青樓裡摟過姑娘的少年,不足以談人生!

    沒有在青樓裡摟過姑娘的姑娘,就更不足以談人生了!

    是以,好不容易等著齊子書今天狗膽包天,願意領著我去長見識,我決定等一下,務必要好好在全長安最大的窯子裡,摟個漂亮小姐姐,和她好好的暢談一下人生哲學之類的問題。

    3

    春滿樓不愧為全長安最出名的夜間娛樂場所,隔著幾里地,就能看見它燈火通明的高樓。

    門口穿著青絲薄紗的姐姐們,揮舞著手中自帶香氣的絲帕。樓上傳來一陣陣婉轉動人的絲竹聲。

    我躍躍欲試的去扯薄紗姐姐們手上的帕子,被齊子書一把拎了回來。

    他衝我努努嘴,「別這麼沒見識,春滿樓最好看的姑娘都在樓上。」

    說完,抖了抖自己的袍子下襬,一把扯過我的手腕,熟門熟路的就把我帶進去了。

    切,就知道這廝騙人,還說什麼自己不曾來過……

    哪裡的姑娘最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這是不曾來過的樣子?

    春滿樓裡面,比外間更熱鬧一些。

    我跟在齊子書的後邊拐了幾個彎,正打算上樓,樓上不知道哪裡的鼓點突然響了起來,樓梯下方突然竄出來七八個穿著豔色舞衣的姑娘。

    她們一擁而上,瞬間就把我和齊子書給衝散了。

    我茫然的被裹在脂粉堆裡轉了幾個圈,還沒等站穩,腰上不知被誰推了一把,直接給推進了拐角間一間雕刻著麒麟紋路的廂房裡。

    進門我還沒睜眼,先在一片脂粉氣中聞到了一股隱隱的羶腥氣。

    這氣味我不太喜歡,皺了皺眉,左右看了眼沒有人,就打算退出去。正欲轉身之際,廂房正中的屏風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撞到,突然倒地。

    隨著聲音看過去,我隔著倒地的屏風,突然看到了一個熟人。

    咦?遲廣宇……

    我見他和身下的人動作頗為奇怪,正打算往前多走兩步看清楚一些,剛剛被人群擠散的齊子書的聲音突然從我的身後傳了過來。

    「欸?齊悅,你看啥呢?……臥槽!」

    還沒等我回答,下一刻齊子書就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儘管看不見了,我還是勾著嘴角,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扯了扯齊子書的袖子,脆生生的問道:「三哥,遲廣宇跟個男的在那來回晃悠著幹啥呢?」

    遲廣宇,吏部尚書家的二公子,也是我爹一早給我定下的未婚夫婿。

    刺激啊!

    齊子書

    1

    我是齊子書,既是太師府裡吊兒郎當的三公子,也是齊悅的三哥。

    我有一個秘密,我從來都沒有對人說過。

    在裝模作樣衝進春滿樓甲字號的麒麟齋之前,其實我早就知道里面會發生什麼了。

    門口迎賓的姑娘是我安排的,樓上突然出現的鼓點是我準備的,樓梯下面突然湧出來的舞女是我早先調度的,甚至適時的鬆開齊悅的手腕,也是我事先計劃好的。

    我費盡心機的做了這一切,所為的也不過就是這一刻,讓齊悅那個鬼丫頭,親眼撞破她心上人的醜事,然後放棄希望,乖乖地待在我身邊。

    為了這個瞬間,我佈置了半個月,調派了我暗門閒散的大部分人手。

    因為有這樣的前提在,所以當我裝模作樣走進麒麟齋,看見小榻上滾在一起的主人公時,才會格外的震驚。

    遲廣宇?

    怎麼會是遲廣宇?這個雜碎怎麼會在這?

    今天這場戲,我安排的主角明明不是他,我安排的明明是齊悅那個暗戳戳的心上人,我一生的情敵——趙煜那個癟犢子!

    我這邊正細細思索著,懷裡抱著的齊悅,突然伸出手撓了撓我的手背,她一向是個沒有什麼耐心的姑娘,我長時間的定住,應該已經讓她有些不耐煩了。

    「三哥,你捂著我眼睛幹嘛啊?你還沒和我說呢,遲廣宇跟個男的在哪來回晃悠著幹啥呢?」

    幹啥呢?

    聽著這句疑問,我抬頭看著不遠處那顛鸞倒鳳的一對男鴛鴦,額上的冷汗一下子就滴了下來。

    齊悅前幾天剛滿十五歲,最是人嫌狗不待見,看什麼都覺得新奇的年歲,可我總不能真跟她說明白遲廣宇在幹什麼。

    「沒幹啥沒幹啥,遲廣宇就是跟他朋友喝多了玩呢。」

    我一隻手捂住齊悅的眼睛,另一隻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來,輕輕圍在了孩子的眼睛上。

    「聽話,別看哈。這破玩意太髒了,看多了有害身心健康。」

    說完我其實就有一點後悔,齊悅這個鬼丫頭猴精猴精的,保不準聽完這個再問我這破玩意為啥髒……

    我低下頭默默盤算著等下她再問我的時候,我拿什麼話搪塞回去。齊悅卻歪了歪腦袋,十分罕見的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乖巧的讓人有點驚訝。

    我鬆了口氣,按了按自己的額角。扶著齊悅的肩膀,把她安排在了角落,又用眼神,示意一個我熟悉的,一早被我藏在春滿樓的暗樁,讓她過來看顧著齊悅。

    確認好齊悅的安全以後,我鬆了鬆手腕,轉過身直接就衝著小榻上還沒有停止翻滾的兩個狗男男踹了過去。

    剛剛齊悅被擠進來以後,春滿樓的其他客人衝進來不少,現如今麒麟齋都圍著不少吃瓜看熱鬧的客人。大家都是風雪場所的常客,看見激烈的動作戲,難免指指點點。

    但,就是這樣的動靜,小榻上的遲廣宇,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藉著燈光仔細看去,對上遲廣宇那雙熬得通紅卻毫無神色變化的眼睛時,心下頓時瞭然。

    遲廣宇這是著了道,讓人下藥了。

    2

    不過是不是下藥都沒大事,遲廣宇我是鐵定要打的。

    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裡,只要我還是齊家三少爺一天,遲廣宇這頓揍都是躲不過的。畢竟我身為長安城有名的紈絝子弟,看見自家準妹夫做了荒唐事,什麼反應都沒有,才更容易崩人設,被人看出破綻來。

    遲廣宇的身體素質,明顯不太行。

    我還沒來招呼幾下,他這幅被酒色掏空的身體就不行了,癱在地上,兩眼一翻就歪歪扭扭的暈了過去。

    只剩那個被他壓在身下的小倌扯著衣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個小倌……

    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他。

    神情呆滯,樣貌普通……

    春滿樓的妓子雖然有男也有女,可他們的樣貌無一例外的都是一等一頂尖的。

    這個小倌,不是春滿樓的人。

    能把我安排的人無聲無息的換走,幕後的指使者恐怕來者不善。

    疑問歸疑問,長安街小紈絝的這出戏,該演也還得繼續演下去。

    「你誰啊?哪來的?春滿樓什麼時候找小倌都不挑一挑了?長成這幅樣子也敢出來賣?說說吧,跟遲廣宇那個狗東西多久了?他是不是一早就好男色?」

    那小倌看著是個慫的,聽著我的問話,顫悠悠的哆嗦了兩下,一張臉雪白雪白的,張了張嘴,愣是一個字都沒說。

    本來也沒打算能真的問出點什麼來。

    我對著門外使了個眼色。

    不過幾息的時間,角落裡的老鴇就轉著腰肢走了進來。

    「哎呦!這是怎麼了?怎麼還打起來了……」

    老鴇一來,這出戏,也就差不多到了尾聲了。

    我剛打算找人把他拖下去,轉身之際,突然福至心靈,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

    銀光一閃,我心底暗叫一聲不好。

    再次轉過身,果然就看見那小倌右手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匕首,正正當當的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應是疼痛太過,他抽搐著身體,用左手從袖口,掏出一張寫滿了血書的白色布帛出來。

    竟是死士?

    門外原本圍著看熱鬧的一群人,見到這突然的轉折,也是驚呼出聲。

    我掃視著門口的人群,看著那一張張神色變幻的臉孔。

    我父曾於我說過,大多數的案犯,總喜歡在事後流連在案發現場,像欣賞藝術品一樣的,欣賞自己做下的罪惡。

    這些驚慌失措的看客裡,到底誰是真正的無辜?誰又是暗處隱藏的主使者?

    「怎麼了?這整齊劃一的倒吸一口涼氣是怎麼回事?死人了?誰死了?齊子書!你這個憨憨裡的鐵憨憨,不會真把遲廣宇給打死了吧!?我不喜歡他,他跟誰好都沒事,你可千萬別瞎折騰,打死人是要坐牢的!」

    齊悅那個缺心眼的聲音突然從角落裡傳來,一下就把我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她年歲不大,發音還是鼻音很重,說什麼聽著都像在撒嬌,就連罵我的時候也像,軟噠噠的,讓人生不起氣來。我原本因為一系列變故有些凝重的心情,很奇妙的被她三兩句話就打散了。

    無聲扯了個笑出來。

    轉過身順著打開的窗戶,又看了看外面燈火通明的三學街。

    長安,從今天起,就要變天了。

    3

    「怎麼會死了呢?那小倌從懷裡拿出來的帕子到底是什麼?血書嗎?他怎麼會預先藏了那麼個東西在身上啊?」

    從春滿樓出來以後,齊悅就扯著我的袖子問東問西的。

    因為是出來廝混,她穿了一身男裝。

    一頭的長髮也紮成了男子的髮髻,圓滾滾的小圓臉,看起來像個不諳世事的富家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