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爭寵要智取




    我也不知道皇上為什麼不召我侍寢,我知道他並不討厭我。他與我說話不多,只偶爾在吃完早飯後問我幾句話,好不好吃,昨夜睡得怎麼樣。



    他每次問我,我的心裡都會悄悄雀躍一下,即使我知道他只是無意地問一問。



    每當我更喜歡他一些,他的冷靜和平淡就會讓我清醒一些。以至於我對他生出的每一絲感情都像是小心斟酌後,清晰生長出的。



    宮裡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或者說,皇上真是個奇怪的人。在他身邊,就連愛情都是涼絲絲的,好像沒有一點兒多餘的溫度。



    入秋後,顧知春的禁足解了,她並不曾來找我的麻煩,迅速地重新投入到爭寵的道路上。



    顧知春練了一個多月的琵琶,當我幾乎要把那首琵琶曲倒背如流的時候,中秋到了,合宮夜宴。我起初覺得新奇,可才坐下來,就覺得沉悶。



    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高位的妃子,她們中有一些比皇上年齡還大一些,穿著端莊的宮裝,珠翠如星,喝湯的時候連頭上的步搖都不晃一下。



    我第一次吃飯時坐得離皇上那麼遠,他的神情,穿著,甚至聲音都使我有些陌生。



    顧知春抱著琵琶出來,說要給皇上獻一曲。



    殿裡一下安靜下來,許多雙意味各異的眼睛看向她。她鎮定如常,彈出第一串音時,手都沒有抖一下。



    她一雙眼旁若無人地穿過無數道目光,只看著皇上。



    顧知春一曲彈完,便是王美人的箏,蘇婕妤的琴。方月兮也跳了舞,可大約是怯場,她跳的不好,還扭了腳。



    我越看越困。迷迷糊糊地,看見那幾個坐得最靠近皇上的高位嬪妃,仍然端莊優雅,紋絲不動。



    我只好在桌子下面掐自己的手,我在偷偷瞧著上邊的妃子,下邊也有好些人連上邊的妃子都瞧不清,只好瞧著我。



    皇后誇了幾句多才多藝的妃子們,有意無意地提起幾個人,似乎都是位分低些的妃嬪,聽了皇后的暗示,便半推半就地也表演了幾個節目。水平不如之前的好,不過總歸人長得不算難看。



    皇后管得頗多,把話題往我身上扯了扯,說起皇上吃早飯的事,大概是想要我表演點什麼。我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半,心裡想著該怎麼把雞兔同籠花裡胡哨地表演出來。



    不過,皇后才提起我的名字,皇上就隨口帶開了話題,漫不經心地給我解了圍。



    我有心跟他喝一杯以表謝意,然而為了低調行事,只衝他開心地眨了眨眼,估計這個距離他是看不到。



    話題岔到了別人身上,我又開始犯困。大概是皇上瞧見了,便有李德全跑來給我送了一碟超酸的梅乾,我嚼了嚼,勉強驅散一點睡意。



    直到後半夜,皇上和皇后才相繼離席,那幾個石塑一般的牛逼妃子也起身離去。眾人稀稀落落地走了一些,我也沒有多留,回宮倒頭就睡。



    按理說中秋夜皇上該陪皇后,可是根據我的經驗判斷,再過不到一個時辰,皇上就該起床了。



    嘖,像極了第二天還要上學卻熬夜到凌晨的我。



    我揉了揉吃了太多梅乾的腮幫子,心裡覺得皇上略慘。



    大約睡了三四個小時,我就被驚鵲從被窩裡拔了出來,皇上叫我去吃早飯。



    我閉著眼洗臉穿衣梳頭化妝,閉著眼走到皇上那兒,進了門,才勉強睜開腫成桃子的雙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明黃衣服的人,對他行了個禮。



    「沒睡好?」皇上把碗遞給我,神清氣爽得完全不像只睡了不到兩小時的人。



    他真的沒有早朝睡覺嗎?



    我嗯了一聲,覺得嗓子還有點啞,便喝了口湯。



    「皇上不困嗎?」我問完就有些後悔,他吃飯時從來不說話。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喝了勺粥,答道:「還好。」



    我不敢再說話,也不敢不說話,便給他夾了個蝦餃。



    中秋過後,九月初三就是我的十七歲生辰。



    ……實際上是十四歲。



    雖說皇上不召我侍寢,但我跟他還算挺熟。所以不少天天見不著皇上面的小妃子來給我送東西。



    我美滋滋地收了不少,除了皇后送的一顆夜明珠,還有顧知春送來的翠金鵲尾步搖,方兮月則送了我一顆超大隻的人參。



    內務府給我送來了兩匹蜀錦,還非常服務到家地給我掛成了床簾。不知道是皇上想起了我誇他床簾好看的事,還是李德全留心安排的。



    我擦著口水把各種金光閃閃的禮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顧知春送的那個步搖,屬實好看。



    我爹前月升了官,這次也給我送了個漂漂亮亮的大鐲子。



    我在我爹送來的盒子夾層裡摸了摸,掏出來一沓銀票。



    爽。



    我把銀票放在枕頭套裡藏好,想起皇后這次沒跟我說不用去謝恩,便蹦蹦躂躂帶著驚雀往鳳棲宮去了。



    皇后不長記性,我謝完恩剛準備抬屁股走人,她就叫住了我。



    「明婕妤入宮幾個月了,見皇上見得不少了吧?」



    我乖巧答道:「回皇后娘娘,是。」



    她慢悠悠問道:「你也十七了,怎麼除了剛進宮那一次,也不侍寢啊?」



    啊這,你可把我問住了。



    我只好一臉慚愧地說:「臣妾不知。」



    她一臉得意地教育我:「你應該多思考,不要陪皇上吃了幾次飯,就覺得恩寵穩固,可以高枕無憂了。」?



    我思考過,覺得是皇上不行。不過我當然不敢說出來,諾諾地應了一聲。



    皇后懶懶地說:「方美人有孕,你知道嗎?」



    「臣妾不知。」



    「你知道她是何時懷上的?」



    「臣妾不知。」我默默當復讀機。



    她一瞪眼,問道:「不知不知,本宮問你什麼都不知,只知道那個什麼龜兔同籠嗎?」



    我張了張嘴,想給她道個歉:「娘娘……」



    「不許說,閉嘴!」她瞬間拉下臉喝道,「本宮不想聽你那個東西。」



    ……



    qaq……我沒要說……



    她咳嗽兩聲:「方美人是進宮第一次侍寢時懷上的,你怎麼就沒有那個心思?你第一次侍寢,跟皇上幹什麼呢?」



    我縮了縮脖子,這你不是問過我嗎。



    「在,在說皇后娘娘不想聽的那個東西……」



    ……



    這是我第二次被皇后娘娘以頭疼為由趕出鳳棲宮。



    回到櫻嵐軒,李德全已經等了我一會兒了。他說,皇上召我今晚在合歡殿伴駕,讓我吃過晚飯就過去。



    我悄悄問李德全,伴駕是侍寢的意思嗎?



    他想了想,說差不多。



    ……那看來還是差那麼一點。



    李德全笑得一臉褶子:「娘娘想侍寢?」



    「……不,沒有。」



    睡覺拖慢我教學進度。



    我思考了半個月,覺得身為一個皇上,應該學一學多項式函數和微積分。



    ……



    當我吃完晚飯坐著小轎子飛向合歡殿時,腦內的高等數學題庫已經飢渴難耐了。



    不對,學函數還得先學座標系,那就得要講講數軸,還有有理數域實數域。



    咦,說起實數,我忽然想起實數完備性的定理們兩兩互推。



    學海無涯,學海無涯。



    我推開合歡殿的門,獰笑一聲。在誅九族邊緣瘋狂試探。



    皇上正在看書,我還沒行禮,他就抬了抬手,叫我平身。



    我飛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沒辦法,雖然前一秒心裡想的是給他教數學課,但是全天下的女孩子見到喜歡的人都是這個反應。



    他把書倒扣在桌上,拍拍我的手背,意思是讓我憋扒拉。



    那個書名我看不懂,是什麼什麼國策。不錯,皇帝確實是個好皇帝,睡我之前還在鑽研治國之策。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頗為煩惱。我在心裡權衡了一下,覺得這時候提微積分可能會掉腦袋,於是識趣地不吱聲。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著自己的兒子:「朕覺得,後宮這麼多人,聰慧靈透的卻唯有你一個。」



    「嗯嗯嗯。」我深以為然。皇后身為後宮之首都聽不懂雞兔同籠,這宮中的風氣確實該好好整頓整頓。



    他皺著眉嘆了口氣:「她們與朕談不了兩句,便要把話題往父兄官位的事情上扯。」



    我喜滋滋:「好在父親並不讓臣妾操心。」——非常爭氣,不僅不用我跟皇上吹枕頭風,還給我送錢花。



    「聽說你父親給你送了個鐲子,做你十四歲的生辰禮?」



    「嗯……」我抬起手腕,正準備把那個鐲子給他看看,突然心裡一慌,一句臥槽差點脫口而出。



    「嗯?」他偏過頭,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這孫子套我話!



    「臣妾十七歲。」我有點心虛。



    他聲音仍然沒什麼波瀾:「那是朕記錯了?」



    「沒有,不是,」我欲哭無淚,趕緊否認,「是臣妾長錯了。」



    他忍著笑看了我一眼,一臉悠閒,顯然已經掌握了誅我九族的充分證據。



    「愛妃十六歲進宮,今天卻過十四歲生辰,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這是怎麼回事呢,我也不知道……」我瑟瑟發抖,見他似乎沒有生氣的意思,便壯著膽子信口胡扯道:



    「可能我是熱愛數學的小妃子沈飛櫻,當我跟青梅竹馬的小宮女驚鵲一起到御花園遊玩時,卻目擊了外星商人的交易現場。當時我只顧著偷看交易,卻忽略了從背後而來的另一個同夥。我被那個人強灌了毒藥,等我醒來時,我的身體已經縮小了!」



    我眨巴眨巴眼,皇上用一種極其迷惑的眼神看著我。



    我抿了抿嘴,小小聲說:「雖然身體縮小了,但是頭腦一樣靈活!」



    空氣短暫地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你這是欺君。」他無奈地衝我笑了笑,我知道他沒生氣,趁機慫慫地拉了拉他的手。



    「你和朕一樣,」他拉著我坐下,眼中閃爍著我看不清的情緒,「七年前,先皇忽然重病,大哥謀反,三哥掌管御林軍,卻舉棋不定,不敢護駕。大哥殺了當時的太子,四哥替太子擋刀,也落下了終身殘疾。一夜之間,先皇的兒子一半獲罪,一半傷亡,我才成了儲君。」



    我聽得一臉認真。



    「可是,先皇重病那年我才十一歲,如先皇有不測,便要由皇叔為攝政王掌政。所幸我生母早亡,在宮中也不起眼,因此先皇駕崩之前,把朕的年齡改大了五歲,朕才能順利登基。」



    我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哇了一聲。說,那你才十九歲呀。



    他點點頭,笑道:「朕是不是很顯老?」



    我使勁搖頭,心裡卻是一酸。



    我一直看他做什麼都遊刃有餘,從未想過,他有那樣曲折的過往,也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孩子。



    真是……



    我緊緊拉著他的手。



    真是學微積分的好年紀。



    ……



    「這件事如今只有朕和太后知道,今天又多了個你,」他笑得意味深長,「如果再有第四個人知道,那就是你說的。朕就誅……」



    我眨巴眨巴眼。



    他一頓,無奈地嘆了口氣,改口道:「朕就餓你三天。」



    我開心地笑了,又去抱他的胳膊。我不說歸我不說,怎麼可以拿打打殺殺的來嚇唬我!



    抱了一會兒,他大概是忍無可忍,推了推我,說:「去洗澡。」



    李德全在邊上又笑得一臉褶子,還有幾個小太監,也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我哦了一聲,乖乖地站起來,還伸手幫他撣了撣被我抱過的袖子。



    氣死我了,好丟臉,嗚嗚。



    他不知道是不是心軟了,想幫我挽回一點面子,補了一句:「回來再抱。」



    我那沒出息的嘴角立刻重新飛上天與太陽肩並肩。



    一回生,二回熟,我和幫我洗澡的宮女們合作非常愉快,這次我沒用迷迭香香膏,也沒人拿香料醃我。



    穿上我熟悉的小睡衣,我噠噠噠跑回去抱住了皇上的胳膊。



    看著他桌上的那本書,邊角有些卷皺發黃。忽然想起一件事。



    「皇上是怎麼知道臣妾年紀噠?」



    「看出來的。」他拽了拽我溼淋淋的頭髮,一聽就在敷衍我。



    我心裡覺得這話不可信,也知道不能拆穿他。



    可是……



    我低下頭,不說話。他大約只以為我是好奇心受挫,也沒放在心上,只把一碟點心往我面前推了推。



    上次我晚上來的時候,桌上似乎也放著一碟這樣的點心,大概是山楂或者棗泥糕,是紅色的小方塊。皇上似乎不愛吃,反正我沒見他吃過。



    我捏起一塊咬了口,黏黏的,腥腥的……讓我心裡所有的情緒一掃而空,這……



    d 區!



    這特麼是啥味兒?做這個糕點的人怎麼活到現在的?



    我一臉震驚地看著皇上,他笑得倒是很歡。



    「這,這個是什麼東西……」我手裡捏著剩下的大半塊糕,牙縫裡全是腥甜的味道,舌頭都要捋不直了。



    「鹿血糕,朕也不愛吃。」他指指碟子,善解人意地說,「不喜歡就放回去,不要緊。」



    我飛快地把咬了一半的鹿血糕放回盤子裡,有個小宮女輕悄悄地走進來,把那盤鹿血糕端了出去。



    等等……



    我低下頭,看了看手指上沾到的顏色,好像有點眼熟?



    「我……臣妾第一次侍寢的時候,帕子上就是這個東西?」



    他嗯了一聲。



    「那……那時是因為皇上知道臣妾的年紀?」



    他又嗯了一聲。



    我好像心裡的什麼猜測被證實了似的,忽然有些心慌,還想問什麼,外面卻傳來一陣喧鬧聲。



    皇上比我先反應過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拉著我退離了窗邊。這時李德全快步從外面進來,臉上沒有往常的笑意,說:「有刺客,十幾個。」



    我有些驚慌,倒是皇上很冷靜。



    他從一邊的架子上取下一個暗色的披風,罩在我身上,還給我扣了個蝴蝶結。



    「你去屏風後面。」他輕輕推了推我。



    「我不走!」我用最慫的語氣,說出最大義凜然的話,「我留下來還能給你擋刀呢!」



    他頓了頓,有些意外地低頭看了我一眼,輕輕笑了笑。



    「朕沒你想得那麼脆弱。」



    我不說話,看起來一臉倔強,實際上我自己知道,我要是一開口肯定聲音都在發抖。



    他嘆了口氣,道:「不走便不走吧。若是害怕,就捂上眼睛。」



    他把披散的長髮撥到身後,取下架子上的一把長劍。



    「李德全,開門。」



    ……



    半個時辰後,我哆哆嗦嗦地坐在床上,拉著皇上的手,嚇得哭都哭不出來。



    「怎麼凍得鼻涕都流出來了。」他用一條白色的毛巾擦完濺在臉上的血跡,把它扔給我。



    我手剛一碰到那條毛巾,就好像打開了小哭包開關,立刻把臉埋在毛巾上嚎啕大哭。



    邊哭邊說:「我還以為我要死掉了嗚嗚嗚嗚嗚。」



    他無奈地笑笑:「若是真有危險,朕肯定會先送你出去,怎麼會讓你躲在屏風後面?」



    我繼續哭:「你怎麼那麼能打啊嗚嗚嗚嗚。」



    「朕本應被培養成輔佐君王的將軍。」他柔聲解釋道。



    李德全走過來,說道:



    「皇上,外邊的髒東西都收拾好了,這事兒驚動的人不多,要不要明兒一早再知會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皇上嗯了一聲,接過李德全手裡的一條新毛巾按到我的臉上。



    我抽搭了一會兒,眼淚汪汪盯著李德全看,小聲說:



    「李公公,你好厲害。」



    就剛剛,這個一笑就一臉褶子的老太監居然能一打五,我世界觀裂開了。



    李德全謙虛了一下,又笑出了一臉褶子。又對皇帝說:「皇上,您看,這像是哪兒的刺客?」



    「看不出。」他說。



    「安排刺客的人不知道皇上和李公公打架很厲害嗎?」我探頭問道。



    「應該知道,」皇上說,「因此在糕點裡下了藥。」



    「啥糕點?」我好奇地問道。



    「鹿血糕。」



    噢,鹿血糕。



    嗯??!!



    我難道又有生命危險?



    「方才你吃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咬過的斷面顏色太深,才讓你放回去。」



    「那我會死嗎?」



    他安慰道,「我剛剛摸了你的脈搏,不過是手足痠軟幾個時辰,一會兒就好了。」



    ……我就說我咋剛剛差點站不住了,我還以為我是嚇的。



    我立即撲進他的懷裡:「腳腳痠,要抱抱。」



    李德全在邊上笑成一朵菊花,走出去還給我們帶上了門。



    「你那就是嚇的。」皇上嘴上一本正經,手手卻非常誠實地抱了抱我。



    我也不嫌棄他一身是血,開心地抱著岔開話題:「那些刺客說不定開始就埋伏在外面,聽不見裡面說話,卻能看見端出去吃了一口的鹿血糕,才以為是皇上吃了,傻了吧唧地闖進來。」



    他嗯了一聲,又抱了我一會兒。



    我睜著眼,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不知不覺,外面天色已經隱隱泛青。



    「朕要去早朝了,」他鬆開我,「你累了,自己再睡一會。」



    我應了一聲,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皇上沒有受傷吧?」



    「沒有。」他側過身,並不看我。



    「臣妾手上碰到血了。」



    他轉身看著我,微微皺著眉頭,眼神卻是軟的。



    「欺君是重罪。」他輕輕說。



    我低下頭,不說話。



    「朕傷在腰側,你不曾碰到。」他嘆了口氣,抬起寬大的袖子,露出腰側一片殷紅的血跡,「放心,朕會處理。」



    我忍著眼淚,嗯了一聲。



    「對了,」他轉身背對著我,似乎無意地說:「朕之前想,若是面對刺客,有誰賴在朕身邊不肯走,礙手礙腳,定要治她的罪。



    「不過,」他走出去,淡淡的聲音裡帶著隱約的笑意,「那時你不願走,朕看著你,卻很歡喜。」



    時間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個月,除了我這個親歷者,似乎沒有任何人把當時的十餘名刺客放在心上。皇上起初對我提過查出了些眉目,不過反正他們想殺的不是我,我也就沒往心裡去。



    我曾以為刺客之事以後,皇上會給我賞點什麼,或者晉個位分壓壓驚,不過並沒有。我想了想也覺得無所謂,左右我爹給我送的銀子也夠花,宮裡那些女人也並不會因為我得寵就不來找我麻煩。



    皇上開始偶爾召我去侍寢,不過也就是聊天喝茶算算定積分。有過一個傻了吧唧的小妃嬪偷偷在背後嚼舌根說我專寵,結果被皇后錘了一頓。



    開玩笑,皇后可不想再跟我打交道了,更絕不願意來問我晚上是怎麼「專寵」的。



    再然後,宮中忽然空降了一個玉妃,是太后的侄女,長得也還不錯。我某天晚上撒著嬌有意無意地問了一下皇上,他說他更喜歡我一些,也不知道說的是真的假的,反正我信了。



    第二天,皇上下旨晉我為昭容。



    十月底,皇后病了。這病來得尋常,聽聞只是普通的風寒。



    詭異的是,不知是不是太醫院開錯了藥,皇后在病榻上躺了兩天,居然點名召我去侍疾。



    難道我的雞兔同籠還是有魅力的?



    我沒道理拒絕皇后,帶著那隻方月兮送我的大人參,屁顛屁顛就去了。一進門,便見她松衣軟帶,斜斜臥在床上。



    我請了安,她隔空扶了我一下,揮手遣退了宮人。我抬起頭,見她一臉憔悴,卻並無病容。



    裝病噠?幹嘛裝病?引起皇上注意咩?那……為啥找我來啊?



    「明婕妤,」她看著我,語氣綿軟,「你坐下。」



    我點點頭,乖巧地坐在邊上。



    「本宮讓你來,想同你說幾句話。」



    我點頭如啄米:「嗯嗯,娘娘請講。」



    「本宮已經許久沒有安心睡著了。」她說。?



    難道是要我給她整點雞兔同籠活兒催眠?



    「娘娘有煩心事?」我禮貌性地關心道。



    她垂下眼笑了笑:「本宮是死到臨頭了。」



    我嚇了一跳。



    她見我不說話,便嘆了口氣,笑道:「你慌什麼。」



    我像鵪鶉一樣不敢說話。



    她自顧自地說:「也好,你這樣什麼也不說,總比一口一個臣妾不知好些。」



    「臣妾不能給皇后娘娘分憂。」我一臉慚愧。



    「不用你分憂,你不給本宮添堵就不錯了,」她說,「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是沒有限度的。榮華富貴總有個頭,本宮看得開。」



    我笑道:「亙古不變的東西不多,不過有些東西看似短暫,實則並不是不能延續的。」



    她搖了搖頭,在手心畫了一條橫線:「你常喜歡算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你瞧,一就是一,寫到了頭,就再也沒有了。」



    我勸道:「從零到一,這之間的數是數不盡的。就像人終有一死,然而所經歷的事情卻各有千秋。」



    「哦?為何從零到一之間的數是數不盡的?」?你這個關注點簡直特麼自找麻煩……



    我嘆了口氣。



    「這……就要講到實數的稠密性了。」



    兩個時辰後。



    我喝完了第五杯茶,咂咂嘴,說道:「以上就是證明無限不循環小數一定是無理數的方法。我們還可以找到無限循環小數化為分數形式的普遍方法,就可以證明一個數是無理數和它無限不循環等價了。」



    皇后揉了揉眼睛,感慨道:



    「真是多謝你,本宮好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



    「這是臣妾該做的。」我溫和一笑。



    估計我和皇后互相都覺得對方不是人。



    皇后的病還沒好,玉妃就開始蹦躂起來。一會兒安排一堆宮女在御花園採花瓣上的露水,一會兒給皇上親手煲個湯搞得滿宮皆知,還搞了個什麼海棠詩社,總之是拼命刷存在感,像極了平均每分鐘發七條 twitter 的老川。



    封后以來六年沒召過六宮晨昏定省的皇后大概是忍不了了,拖著病體叫後宮眾人一大早去跟她「敘舊」,實則估計是要當眾和玉妃進行一場掰頭大賽。



    我體內嗷嗷待哺的吃瓜猹之魂已經飢渴難耐了。



    過了點,我們大家都在皇后宮裡磕了一會瓜子了,玉妃才披著一頂彩色的蚊帳姍姍來遲。



    前一秒還笑意盈盈的皇后沉下臉看向她,冷笑道:「好一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



    我露出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好一頂名字可以用來罵人的百花渡蚊帳。



    ——這名字沒有邏輯,歪歪斜斜的每個詞都透著「花裡胡哨」幾個字。我橫豎聽不懂,仔細聽了半天,才從字縫裡聽出詞來,滿句都說著兩個字是「紗碧」!



    玉妃笑得一臉優越感:「皇后娘娘也喜歡這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麼?」



    皇后冷冷道:「妹妹年輕貌美,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穿在妹妹身上,才更顯得鮮豔呢。」



    玉妃假意謙虛:「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不以鮮豔奪眼,娘娘氣質端莊,想來穿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也是極好看的。然臣妾穿的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是皇上賞賜,怕是不能拿來討娘娘歡心了。」



    ……?不是,手裡的瓜子它突然就不香了,你倆掰頭內容是比誰先嘴瓢?建議組個相聲組合直接出道,估計比當皇帝女人賺錢嗷。



    又說了半天,這倆人的嘴皮子也沒能分出個勝負,然而她倆誰也不願意先說一句不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這個詞的話。玉妃今天本就來遲,又說了這麼一大堆,我還沒吃早飯,肚子餓得咕咕叫。



    不過沒辦法,大家都餓著,面對這兩尊大佛,我可不希望引起她們什麼注……



    她們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回頭一看,李德全正走進來,給皇后行了個禮。



    草。



    不是吧。



    「皇后娘娘……」李德全笑眯眯地開口,看了我一眼。



    我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不不不,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



    「……皇上今天……」



    我恐懼地看著他瑩潤剔透有光澤的雙唇。



    「……請明昭容……」



    求你,請我去捱打,請我刷廁所,啥都行,就是千萬別……



    「……去用早膳。」



    ……涼了。



    「讓奴才來向皇后娘娘借個人。」李德全笑得像極了黑魔仙小月。



    我慫成一團,可憐兮兮地看著皇后。



    所幸皇后在不想睡覺的時候本來就不太樂意對著我這張臉,大度地揮了揮手,示意我走人。



    我趕緊站起來,行了禮就要走。



    「站著。」玉妃今天第一次說話沒有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這個詞。



    我縮了縮脖子,只好乖乖地轉回去。



    玉妃打量了我一會,指著我問皇后道:「她很受寵?」



    皇后冷冷道:「玉妃這是對皇后說話的語氣嗎?」



    我瑟瑟發抖,不敢站也不敢跪。



    玉妃輕蔑一笑:「皇后?你以為你還能當多久的皇后?」



    我和邊上的一堆妃子齊齊豎起耳朵,臥槽,這才正片開始?



    眼看她們似乎把我給忘了,我悄咪咪後退兩步圍觀,以免波及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