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巔】寒梅並蒂生

    梅含雪眯起眼睛。

    他忽然覺得薛蒙這幅樣子,並不似平日裡飛揚跋扈,反倒透著一絲冷意。這種冷意讓薛蒙變得不像自己,而像另一個人。

    但像誰呢?

    梅含雪一時半會兒想不到,他也懶得想。他做事一直就和這瑞腦金獸吐出的細細流煙,懶洋洋的,飄到哪裡算哪裡,渾若無骨。

    薛蒙又喝盡一羊皮袋子,而後問梅含雪:“這酒還有嗎?”

    “有,但你已經喝得太多了,不能再要了。”

    薛蒙道:“我千杯不醉。”

    梅含雪便笑:“你有病嗎?”但還是把酒遞給了他,給之前又溫聲道:“這是最後一壺了,若再給你,教我哥知道了,非活剮了我。”

    薛蒙就慢慢地喝酒,神情很冷。

    他不像薛蒙。

    喝著喝著,薛蒙忽然低喃:“你有哥哥。”

    “啊。”梅含雪笑道,“不然呢,說了半天了,而且方才你也瞧見了。”

    薛蒙的眼神有些飄忽,睫毛長長的,像是蝴蝶棲落,他又喃喃著說:“我也有哥哥。”

    “嗯,我知道。”

    薛蒙靠在樑柱上,盤腿坐久了,有些麻,他把一條腿伸直了,盯著梅含雪看了一會兒。

    忽然,他臉上那種冰冷的神情消失了,轉而眉目間披戴上燦然光華,但這種光華籠罩之下,薛蒙依舊不像薛蒙。

    他笑吟吟地問:“哎,你哥待你怎麼樣?”

    梅含雪有些訝異於他的轉變,難道這人喝醉是這種表現?但依舊道:“……挺好的。”

    “哈哈哈,你可真是惜字如金,挺好的是怎麼個好法?他是會替你熔鑄武器,還是會在你生病的時候給你煮一碗麵吃?”

    梅含雪微笑道:“都不會,但他會替我擋女人。”

    薛蒙:“……”

    “我不太愛看舊情人哭鬧。”梅含雪說,“應付不掉的那些,都是他替我擋。他做事比我乾脆多了,沒什麼感情,也不拖泥帶水。但他就是沒什麼情趣,所以一大把年紀了,連個姑娘的手都沒牽過。”

    薛蒙皺了皺鼻子:“你哥叫什麼?”

    “梅寒雪。”

    “跟你一樣?”

    “字不一樣。”他笑了笑,“他是寒冷的寒,實至名歸。”

    薛蒙叨叨道:“你們為啥要整這一出么蛾子……”

    梅含雪道:“方便行事,有的事情,兩個人做沒什麼奇怪的,但若是旁人都以為是出自一人之手,就會覺得很是高深莫測。宮主有意讓我們這麼做,所以從小就這樣帶我和哥哥。”

    他說著,揭開燻爐爐蓋,拿起銀勺撥弄裡頭餘燼,又填進些寧神驅寒的香料,嗓音很柔和。

    “我和他一直隨身帶著人皮·面具。他換上的時候,我就以真容示人,我換上的時候,他就以真身行事,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你們不累啊?”

    “不累啊,挺好玩的。”梅含雪笑了笑,“不過我哥大概覺得累吧,他總說我在外面欠的風流債太多,搞得他連出門都要繞著那些女修走。”

    薛蒙沒有體會過被女修環繞的滋味,事實上他覺得自己和梅寒雪那位兄臺情況也差不多,一把年紀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

    但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好炫耀的。他於是乾巴巴地喝酒,沉默著,不吭聲。

    梅含雪當他醉醺醺的,腦子也不太正常,卻不想這個時候,薛蒙忽然問了他一句:“為什麼救我?”

    語調又變了,這一次竟變得很溫柔。

    這種溫柔出現在薛蒙臉上實在是太違和了,比之前的燦然,更早之前的冷漠更為刺目。

    梅含雪終於有些受不了了,他坐起來,抬起繫著銀鈴的手,掰住薛蒙的下巴左右轉著看,邊看邊道:“奇怪,是本人沒錯,怎麼回事?”

    薛蒙也不掙扎,由著他掰著自己,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安靜地望著梅含雪,過了一會兒,又問:“為什麼幫著死生之巔?我跟你很熟嗎?”

    “不算太熟。”梅含雪道,“小時候與你玩過,但跟你玩的人,一天是我,一天是我哥。其實我自己也就只跟你處了十來天。”

    “那為什麼願意收留我?”

    梅含雪嘆了口氣,他伸出一根纖長手指,戳了戳薛蒙眉心:“你阿孃和爹爹,救過我母親的命。……她是碎葉城的人,碎葉你知道的,厲鬼很多。她生下我們兄弟之後,就把我們送到崑崙踏雪宮來了,後來城內鬧邪祟,死傷慘重,她好不容易逃出來,卻斷了一條腿。”

    新填入的香料有一種雪松的清冽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