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摺子戲落

    他站起來,繞著那些人走了一圈,像模像樣地鞠了一躬,燦然道:“不過黃泉路上,你們可別走太遠,等等我呀。”

    其他人都哭成一片,墨娘子嘶聲道:“墨燃!!!你這狗東西!當初荀丫頭見你可憐,好心收留你,我就不該一時心善,答應她!你這禍害,你這煞星!你這個——你這個變態畜牲!”

    “你也配提荀姐姐?”

    墨燃淡淡的,“當初我從無悲寺一路趕來,為的按我孃的遺願,還她一個人情。她知道我沒了孃親,便將自己一年所賺錢兩盡數都交給了你,希望你能讓我留下來,有個容身之處。她是我的恩人,你呢?你又算的了什麼。”

    “我就不該答應她!我就不該——一年的錢兩算什麼?你後來居然偷偷放了她走!她可是醉玉樓的魁首!她一曲能賺多少錢,你能知道嗎?!可你居然……你……”

    墨燃打斷她:“她是我孃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她在醉玉樓裡賣藝不賣身的,但你收了富商的錢兩,你就要出賣她,你強迫她接客——你說。我為什麼不該放了她?!”

    “這些年你恨我,你折磨我,但我不吭氣,我不反抗,因為我阿孃跟我說過,能給我一口飯吃的人,都不會壞到極處。”墨燃閉上眼睛,“我便一直忍,一直忍著……”

    “呸!你還有臉說?!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是我!是我給你地方住,讓你這個小叫花子有飯吃,有床睡!你這個禽獸,你這個狗娘生出的雜種!”

    “……嗯,好巧啊。狗娘生出的雜種?”墨燃在火光裡笑著,“你這樣罵我,你兒子泉下聽到,會不會以為是你在喊他呢?”

    墨燃說著,走過去,捏住嬤娘脂粉濃厚的臉。

    “不過,乾孃,你倒提醒了我,這些年你給我飯吃,給我床睡,我真是謝謝你了。既然如此,我就先送你走吧。”

    “你——!”

    “不過,為了助興,我們不如先來玩個遊戲?”墨燃興致勃勃地說道,“你覺得盲人猜畫,怎麼樣?”

    他說著,拾起地上一小根斷木,將末梢點著火。然後杵在嬤孃的眼睛上,慢慢的,緩緩地,畫了個太陽的形狀,木梢過處,皮焦肉爛,嬤娘悽聲慘叫,墨燃卻笑著對她說:

    “乾孃,你猜猜,我畫的這是什麼?猜不出來的話,就算你輸,我可就畫下一個東西啦。”

    那一天,剩下的幾個人,都一一被他慢慢折磨,一點一點地弄死。

    他把積壓了十年的惡毒與困頓,一次性咬還回去,醉玉樓,屍骨橫陳,一片焦土。

    他最後躺在大火中,和那些扭曲的屍身一起躺著,看著搖搖欲墜的瓊樓,笑眯眯的,一口一口,往嘴裡送著糕點,水果。

    “好吃。”

    他頓了頓,忽然苦笑一下,睫毛一纏,淚水就滾了下來,順著他笑容燦爛的臉,流了滿面。他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又哭又笑:

    “可惜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醉玉樓烏木紅匾墜下來,砸在堂前,四分五裂。焦煙滾滾,雕樑畫棟的樓宇終於轟然塌落。

    這座樓,看慣琵琶歌舞,羅裙酒汙。曾經風光無限,歌舞昇平。

    到如今,昨日浮華都去也,往事奢靡成灰煙。那些男歡女愛,情仇糾葛,就都在一段又一段梁木燃燒著墮落。熊熊大火燒著,當年兩位花魁鬥曲的仙音似乎又從木頭的縫隙裡,從瓦片的合縫中咿咿呀呀飄出。

    段衣寒唱:“似這般如花美眷——”

    荀風弱吟:“都付那斷壁殘垣……”

    這湘潭的名樓,便在這渺渺虛幻的樂聲中被送葬,帷幕落下,一場漫長的鼓樂終歇。那些或是悲傷,或是絢爛的摺子戲,就在這烈火中,燦爛而莊嚴地謝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