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摺子戲落

    湘潭牢獄陳舊簡陋, 第二天一早, 墨燃趁著提審同監犯人的時候, 偷偷跑了出去。重獲自由後,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回到醉玉樓。

    一進後院, 就看到阿念身著黑色道袍, 洋洋得意地立在曬場中心。

    他闖下的禍事,就和從前任何一次一樣,都有那個叫墨燃的孤兒替他揹著, 他篤信自己已無恙。

    ——

    “反正你是個沒爹沒孃的,死了也沒有人會難過。”

    “我養你這麼多年,是到你還恩的時候了。”

    這是他們把一個無罪之人送上絞架的理由。

    冠冕堂皇, 中氣十足。

    墨燃站在陰影中, 站在暗處,看著瀟灑自如, 一身輕鬆的念公子。

    哦, 原來有人疼, 有人愛, 有母親呵護著, 就是這樣子嗎?

    天塌下來,都有人擋著。

    只有自己是死不足惜的。

    墨燃望著他, 望了很久。

    念公子已經買了道袍,做了修士打扮, 等著母親把醉玉樓盤掉之後, 啟程去下修界當自己的小少爺。此時,他正在院子裡裝模作樣地舞劍,旁邊圍了群少年,正是栽贓墨燃的那夥同黨。

    “阿念好劍法!”

    “真是有氣概,你去了下修界,以後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劍仙!”

    “你伯父的那個死生之巔,好像這兩年很厲害的樣子,你過去可有福享啦!別忘了我們這幫兄弟!”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道,“阿念,你可千萬別忘了咱們,咱們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好事壞事都一起替你擔著,就連豆腐坊那個小婊/子的死,都——”

    阿念此時已經把自己地位看的很超然,無法再允許別人提到他強/辱少女的汙點,一聽那人這樣說,立刻把劍刷的一指,點在那人喉尖,怒道:“豆腐坊那姑娘的死是墨燃乾的,當日我們親眼所見,他禽獸附身,喪盡天良,非禮了她——這些話,要說幾遍你才會記得!”

    那人被劍指著,瑟瑟發抖,連忙道:“是,是……是我記性差!我說錯了!”

    其他人忙趕著給阿念消氣:“都是那個墨燃,人面獸心,豬狗不如!”

    “對對對,強辱民女,先奸後殺,我們都看見了,這輩子都忘不掉他那張妖魔嘴臉。”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加深著自己編出來的謊言,某些人就是這樣,謊話講了千百遍,連自己都會信以為真,他們越說越覺得正氣凜然,越說越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阿念大笑兩聲,刷刷舞了朵劍花,朝著曬場杵著的稻草人劈斬數劍,把稻草人砍倒在地,拿劍指著草人,意氣風發道:

    “看我修成劍仙,除魔為道,懲惡……懲惡那個……”

    他不愛讀書,往日總是曠課,因此講到一半,竟然卡了。

    旁邊立刻有少年接上:“懲惡揚善!匡扶正義!兼濟天下!掃清八方!”

    阿念哼了一聲,不屑地道:“就你最會說話。”

    那人沒想到馬匹拍在了馬腿上,不由尷尬:“……”

    阿念又刷刷舞了幾劍,說道:“掃清八方靠的是力量,可不是你那跟破舌頭。從今往後,再遇到墨燃那種淫/魔,我一劍就可以要去他的腦袋,你能跟他做什麼,對詩嗎?哈哈哈哈——”

    他“哈”還沒哈完,忽然後院柴扉處,傳來一個悠悠的聲音,有人脆生生地拍了兩下巴掌,然後道:

    “念公子,你真不愧是死生之巔的少主……好威風。”

    “!!”阿念倏忽將劍擋在自己身前,瞬間變了臉色,厲聲道,“墨燃??!!”

    天空中一朵碩大無朋的雲團緩慢流過,逐漸遮住了暴曬的日頭,在曬場投下巨大的陰影。

    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不知如何,鷹隼般出現在曬場堆積的柴木堆上,緩緩抬起頭來。

    他一張臉雖消瘦,但仔細看來,五官極是清俊端正。此時他目光灼灼,眉骨處仍有猙獰鞭痕,他剛從牢獄中出來,血汙都還沒有擦掉。阿念看著這張臉,只覺得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眼前的人確實是墨燃,但又好像有哪裡不對了。

    墨燃彎起眼睛,笑吟吟的撫摸著手中一柄砍刀。兩池酒窩驚濤駭浪,碧水寒潭,說不出的親暱溫順,說不出的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