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的伯父

    再抬眼,楚晚寧已經走遠了。

    墨燃眯起眸子,站在結界之下,臉上那種稚氣的笑容一點點消失,逐漸換上一層複雜神情。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若對一個人的感情,只有純粹的喜愛,或是純粹的厭憎就好了。

    這場雨下了四日才停,雲開雨歇時,一隊車馬鈴響叮噹,踩著積水清潭,踩碎一地天光雲影,停在死生之巔山門之前。

    竹簾撩起,裡面探出一柄懸著鮮紅穗子的摺扇。

    緊接著,一雙藍底銀邊的戰靴踏了出來,踩著車轅,砰的一聲沉重地落在地上,塵土飛揚。

    這是一個濃眉大眼,膀大腰圓的壯漢,一身藍銀輕鎧,蓄著整齊的絡腮鬍子,約莫四十來歲的模樣。他看起來很粗獷,但鐵塔般的大手卻偏偏搖著一把做工精緻的文人扇,說不出的怪異。

    扇子“啪”的一聲打開,只見朝著別人的那一面,寫著——

    “薛郎甚美。”

    朝著自己的那面則寫著——

    “世人甚醜。”

    這柄扇子名震江湖,究其原因,除了扇子的主人功夫了得之外,還因為扇面上寫的字實在太尷尬。

    正面誇耀自己,反面嘲諷別人。

    扇柄輕搖,方圓百里都能嗅出扇主人自戀的味道,修真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扇子的主人是誰呢?正是在外面逗留了兩個多月的死生之巔尊主,薛蒙的父親,墨燃的伯父,薛正雍薛仙長是也。

    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反過來道理也是一樣的,兒子是孔雀,老子必然也會開屏。

    雖然薛蒙長得眉清目秀,和他那位遒勁孔武的老爹渾然不同,但至少他們骨子裡是相似的——

    都覺得“薛郎甚美,世人甚醜。”

    薛正雍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扭了圈兒脖子,笑道:“哎喲,這馬車坐的真累死我,總算到家了啊。”

    丹心殿內,王夫人正在調配藥粉,一左一右分別坐著墨燃和薛蒙。

    她柔聲道:“止血草四兩,首陽參一支。”

    “娘,稱好了。”薛蒙盤腿坐在她旁邊,把藥草遞給她。王夫人接過來,聞了聞止血草的氣味,而後道,“不行,這草和廣霍放一起久了,串了味道。製成的湯藥會效力受損。再去拿一些新鮮的來。”

    “哦好。”薛蒙又起身去裡間翻藥櫃。

    王夫人繼續道:“五靈脂三錢,菟絲子一錢。”

    墨燃利落地將材料遞給她:“伯母,這個藥要熬多久啊?”

    “不用熬,沖服即可。”王夫人說道,“待我將粉末研好了,阿燃能給玉衡長老送去麼?”

    墨燃原本是不想送的,但看了一眼薛蒙的背影,心知如果自己不送,那麼送藥的人必然是薛蒙。

    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薛蒙單獨和楚晚寧呆在一起,於是說道:“好啊。”

    頓了頓,又問:“對了伯母,這藥苦麼?”

    “有些苦口,怎麼了?”

    墨燃笑道:“沒什麼。”但順手從果盤裡抓了一把糖果,塞進了衣袖。

    殿中的人正專心致志地配藥,殿門口卻忽然響起一陣爽朗豪放的大笑。薛正雍大步流星地進到殿內,容光煥發,喜道:“娘子,我回來啦!哈哈哈哈哈!”

    堂堂一派之主,進來前毫無先兆,驚得王夫人差點把藥勺裡的粉末給灑了。她錯愕地睜大美目:“夫君?”

    墨燃也起身相迎:“伯父。”

    “啊,燃兒也在?”薛正雍長得魁梧威嚴,言談卻十分和藹,他用力拍了拍墨燃的肩膀,“好小子,一段時間沒見到你,好像又竄了些個子。怎麼樣?彩蝶鎮之行可還順利?”

    墨燃笑道:“還算順遂。”

    “好、好好好!有楚晚寧在,我就知道一定不會有閃失,哈哈哈哈——對了,你師父呢?又一個人悶在山上搗鼓他那些小玩意兒?”

    墨燃聞言,有些尷尬:“師尊他……”

    他這伯父性烈如火,容易衝動,前世伯父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歸咎於這樣的性格。墨燃當然不願直接跟他說楚晚寧捱了兩百法棍,還被禁足了三月。正思索著該如何開口,身後忽然傳來了“啊”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