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不想你死

    這個人死了,墨燃就徹底和過去斷了,因此他特意把楚晚寧安排在自己的登極儀式上放血,處死。

    待到他成為修真界的三九至尊,楚晚寧便成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骸。

    昨日種種,煙消雲散。

    當真是好極了。

    可這個人都要死了,為什麼還是那樣漠然?那樣俊秀的有些薄情……他臉色蒼白,但是神情淡淡的,瞧著踏仙君的時候既無誇讚也無懼怕。

    只有厭惡,鄙薄,還有——

    墨燃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麼就是楚晚寧瘋了。

    還有一絲憐憫。

    楚晚寧憐憫自己,一個將死之人,一個手下敗將!他居然憐憫一位登頂人極,呼風喚雨的霸主。他、他居然會——他居然敢!!!

    積壓了十餘年的憤怒讓墨燃癲狂,他就在丹心殿,當然,那個時候易名叫巫山殿了。他當著幾千擁蹙的面,在那些人的諂媚,頌宏聲中驀然站起,黑袍滾滾,走下臺階。

    他在所有人面前,掐住了楚晚寧的下巴,他的面目扭曲,笑得甜蜜又猙獰。

    “師尊,今日是徒兒的大好日子,你怎麼還是不開心?”

    幾千個人,霎時一片寂靜。

    楚晚寧不卑不亢,神色冰冷:“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

    墨燃哈哈哈地便笑開了,笑得恣意放縱,聲音猶如兀鷲盤旋於金殿廊廡間,雁陣驚寒。

    “師尊這樣絕情,可當真叫本座心涼啊。”他笑著大聲說,“沒有我這樣的徒弟?我的心法是誰教的?我的身手是誰教的?我的刻薄冷血——又是誰教的?!我渾身的戒鞭至今不消——我問你,這些都是誰打的!”

    他收斂笑容,聲音陡然凶煞凌厲,目露寒光。

    “楚晚寧!收我這樣一個徒弟丟你的人嗎?我是骨子裡面賤了還是血裡的醃髒洗不掉了?我問你,楚晚寧,我問問你——什麼叫做‘品性劣,質難琢’?”

    他最後也是有些瘋魔了,嗓音扭曲地喝道。

    “你從沒把我當作徒弟,從未看得起我!但我——但我曾經——是真的拿你當師父,真的敬你過,愛你過,就這麼對我?你為何從不願誇我一句,為何無論我做什麼,都得不到你半個好?!”

    楚晚寧渾身一震,臉色逐漸蒼白下去。

    他微微睜大那雙鳳眼,就那樣望著墨燃,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物是人非的死生之巔,唯一兩個尚在故地的人,就這樣相對著。

    在這樣難堪的沉默中,墨燃似乎終於冷靜了下來,他閉了閉雙眸,再睜開時,又是那副神憎鬼厭的笑臉,笑嘻嘻的,笑吟吟的,令人不寒而慄。

    他溫柔又親切地說:“師尊,你不是看不起我,不是覺得我卑賤嗎?”

    頓了頓,他的目光在數千人的頭頂上逡巡而過,那些人都跪著,都像狗一樣伏在他殿前,都承認他是修真界的尊主,凌駕於滾滾紅塵之上。

    墨燃微笑道:“現在呢?你死之前,我再問你一遍。這世上,到底誰才是卑,誰又是尊?是誰把誰踩在了腳下,是誰勝者為王?誰又敗者為寇?”

    楚晚寧垂著眼簾,似乎仍然沉浸在剛剛墨燃的一番自白當中,沒有回過神來。最後是墨燃捏著他的下巴,強制著抬起了他的臉。

    可就在逼著他看著自己的時候,墨燃忽然愣住了。

    他第一次,在楚晚寧臉上看到了痛惜的神色。

    那神色太陌生了,墨燃覺得自己猛然被燙了一下,反射性地鬆開了捏著他臉的手指。

    “你……”

    楚晚寧的神情很痛苦,似乎在隱忍著某種錐心蝕骨的疼痛,撕心裂肺的苦楚。

    他聲音很輕,近乎嘶啞。

    飄在風裡,只有墨燃一個人聽到了。

    他說:“對不起啊,墨燃。是師父的錯……”

    那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聲音,風聲,草木聲,衣袍翻湧聲,都歸於寂滅。

    只有楚晚寧仰頭凝視著他的那張臉,是天地間唯一的清明。是他唯一能瞧見的景象。

    他那時候,應該有很多想法。高興,得意,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