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節 別鬧脾氣

    她身子不停地往後縮,雙腿在病床上亂蹬,見陸寒時又要伸手來抓自己,忽然用力地將身上的病號服扯開,露出上面那些斑駁的痕跡,看上去觸目驚心。



    陸寒時的動作一下就停了下來,目光沉沉,眉眼有些僵硬。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親眼看到她真的被傷成這個樣子,他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為什麼會有這些痕跡?為什麼?」柳茹笙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長長的指甲在肌膚上亂劃,劃出一道道血痕,像是想將那些紅痕遮蓋過去,一邊看著唐初露大喊大叫,「快讓她出去,我不想看到這些痕跡,我不想!」



    她癲狂地大叫著,情緒瀕臨崩潰,唐初露皺著眉頭,沒有多言,捂著自己的脖子深深看了陸寒時一眼。



    陸寒時讀懂了她眼裡的意思,兩人對視了幾秒鐘,唐初露對他露出一個理解的眼神,朝他點了點頭,直接轉身離開。



    她走了之後,柳茹笙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下來。



    她深深地吐了幾口氣,看到站在一旁有些沉鬱的男人,想也不想地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懷裡哭訴,「寒時……」



    陸寒時身子一僵,下意識想要拉開她往後退,又聽到柳茹笙顫抖著哭喊:「不要走……不要走……我好害怕……我好疼……」



    她哭得聲嘶力竭,越發用力地抱緊了男人的腰。



    陸寒時從未看過她這麼狼狽的一面,想起那天自己拒絕她時毫不猶豫的絕情,手抬了抬,終究是沒有推開她。



    今天輪班,本來唐初露應該在家休息,因為柳茹笙的事情又只能在醫院度過。



    以前為了工作拼命的時候,她也經常在休息時間待在辦公室,比在家的時間還多,想想也就是那段時間開始跟裴朔年的關係疏遠,也就是那段時間他開始和自己的室友勾搭上了吧?



    唐初露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到這個時候了怎麼還會想起這些陳年往事?



    她坐在辦公桌前有些疲憊,臉上有些浮腫,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



    走廊上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由遠而近,有人過來,她聽到了,但是沒有睜開眼睛,實在是太累了。



    裴朔年看到她辦公室的門忘記了關,微微皺起了眉頭,走到門口的時候才看到唐初露一臉疲憊的樣子,臉色緩又緩了緩。



    今天才剛剛開始,她就經歷了那麼多辛苦的事情,肯定很需要一個人依靠。



    他知道唐初露是因為柳茹笙的事情傷神,只知道柳茹笙今天送過來急救,並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哪怕他是醫院的院長,也不能夠隨隨便便窺探病人的隱私,只是通過這嚴絲合縫的保密程度差不多能夠猜到一些。



    如果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保密工作不會做到這種程度,就連柳茹笙的主治醫生都閉口不言。



    想著,裴朔年抬手敲了敲門。



    唐初露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隨即又閉上了眼睛,聲音沙啞地說:「請進。」



    裴朔年抬步走了進來,隨手關上門,在辦公桌前站定,「昨天晚上沒睡好?」



    剛才她睜眼的那一瞬間他都看到了她眼裡的紅血絲,想必是連軸轉了,不然臉色不會這麼差。



    唐初露淡淡地「嗯」了一聲,聲音有氣無力。



    看著她這副樣子,裴朔年心口的位置猛地湧上一陣刺痛,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心裡卻是有些自嘲。



    未必太沒用了,只是看著這樣的她,自己就心疼了?若是一直這般軟弱,還怎麼得到她?



    目光貪戀地在她臉上游移,裴朔年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累成這個樣子,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這個好消息……」



    他停頓了一下,看唐初露的睫毛顫抖了一瞬,笑著勾了勾唇角,「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腎源,那個人你也認識,高橋君。」



    唐初露身子一僵,猛地睜開了眼睛,「你說的是真的?」



    裴朔年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地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話說出口,他才覺得自己說這話最沒資格,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他是北城商會這邊的常客,之前都是由邵華強接手,現在成了我的合作伙伴,我也是無意之中才發現他的腎完全可以和媽配型。」



    唐初露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一種驚喜的感覺席捲了她的全身,讓她一時之間都忘記去糾正裴朔年的稱呼。



    她以為自己是在夢裡,有些控制不住緊張的情緒,忽然雙手捧住自己的臉頰無聲地哽咽了一聲。



    看著她喜不自禁的樣子,裴朔年忍不住笑了起來,很想上前一步將她摟入懷中,揉揉她的腦袋,但還是忍住了這種衝動。



    唐初露驚喜過後忽然冷靜下來,「可是就算高橋君能夠腎型匹配,他願意捐腎嗎?」



    裴朔年說:「別人我不知道的,如果是你的話,高橋君肯定會好好考慮。」



    他這麼說倒是沒讓唐初露有多放心,反而笑意緩緩收斂了起來。



    她想起來了,這個高橋君以前還跟她示愛過,哪怕是知道了她已婚的身份,也有點不想放手的意思。



    這一次她有求於他,他該不會對她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唐初露知道自己不應該用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別人,也不是覺得自己有多國色天香,但是防止出現意外,總得提前為自己打算。



    她想了想,對裴朔年說:「可不可以幫我聯繫一下高橋君?」



    裴朔年走了之後,唐初露在辦公室裡面休息,時間很快就到了中午。



    期間她有想過打電話去問問陸寒時柳茹笙的情況,但想了想還是作罷,他沒有聯繫自己應該就是不需要她過問,如果貿然打擾還可能會適得其反。



    裴朔年答應她聯繫高橋君,如果約定好時間見面的話,她就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服他捐腎。



    這畢竟不是一件小事,唐初露自己心裡也沒底。



    正當她打算去吃點東西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一陣喧鬧之中,她好像聽到了急救車的聲音。



    唐初露一下就站起身,本能地拿去一旁的白大褂換上,匆匆走了出去。



    醫院大門口停著一輛急救車,從上面推下來一副擔架,上面躺著兩個人,唐初露快步走過去,醫務人員看到她都放心了不少,「唐醫生,這裡有兩個打架鬥毆的傷患!」



    唐初露疾步走過去,看到那擔架上躺著兩個人,皺起了眉頭,「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人應該是鬥毆過程中同時被鋼筋貫穿,傷口的位置都比較險峻,沒辦法分開。」



    唐初露瞳孔微微顫了一下,迅速過去查看他們的情況,只見一片血肉模糊,一根黑色的鋼筋將兩個大男人連接在一起,一個從心臟下方的位置穿過,另一個剛好抵在腎臟旁邊。



    這位置非常危險,稍微再偏一點點,兩個人都可能當場喪命,而且這兩人被一根鋼筋連在一起的情況著實罕見,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例子。



    她心臟疾縮一下,連忙讓護士去通知這方面的專家,先把傷者送到急救室進行搶救。



    她神經繃得很緊,並沒有看清楚這兩個男人是誰,直到看到邵朗一身血從急救車上下來的時候,她才猛地頓住了腳步——



    「你怎麼會在這裡?」唐初露很詫異,「這兩個傷患是誰?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



    邵朗本來一顆漂浮不定的心在看到唐初露的那一刻竟然奇蹟般冷靜下來,他雖然有點不待見唐初露了,但是在醫院看到她簡直就像看到了觀音菩薩一樣,那種踏實得像落了地的感覺簡直無法用言語描述。



    他心裡早就是翻江倒海,表面卻還強裝著鎮定,滿身是血地走到唐初露面前,還沒開口,唐初露就直接迎了上去,「你哪裡受傷了?怎麼那麼多血?」



    邵朗搖搖頭,聲音有些顫抖,「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那兩個人是高強和高旭豪,你看看他們還有沒有救。」



    他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看到唐初露穿著白大褂一臉冷靜但急切的樣子,突然就有種抱抱她的衝動,想讓她安撫自己煩躁不安的情緒。



    他排斥她,鄙夷她,但是又信賴她,想要離她更近一點,這樣才有安全感。



    邵朗當時是想去找高旭豪算賬的,那人肯定知道不會輕易放過他,對柳茹笙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就開始東躲西藏。



    邵朗在一個地下酒吧找到了他,巧的是高強竟然也在那裡,乾脆就一起收拾了,這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周絨絨,另外一個是學生時期就公認的女神柳茹笙,他今天就在這裡把這兩人給廢了!



    只是一片混亂中,他還沒來得及動手,高旭豪就已經和高強兩個人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就開始毆打對方。



    地下酒吧髒亂得很,看上去更像個違章建築臨時裝修起來的,斑駁的牆壁硬生生斷掉一截露出裡面的鋼筋。



    這兩人打著打著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慘叫了一聲,等邵朗趕過去看的時候就發現現場一片血肉模糊,這兩人被那鋼筋給串在了一起動彈不得。



    邵朗簡單地跟唐初露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唐初露安慰了他幾句,讓醫務人員將那兩人推進了急救室。



    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確認兩個人的生命體徵,以及鋼筋所在的位置,看到底傷到了哪些地方。



    專家很快就趕到,跟唐初露一起進了急救室。



    門被關上,邵朗站在走廊,上一身的血讓他覺得有些難受,換了身衣服之後,給陸寒時打了個電話。



    陸寒時接電話的時候,柳茹笙也在一旁聽著,聽到了邵朗的話之後有些激動地抬頭看著面前的人,「他死了嗎?」



    陸寒時:「暫時不清楚。」



    柳茹笙眼裡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急救室如火如荼。



    在瞭解了兩個人的基本情況之後,手術只能暫時停止,醫生聚集在一起開了一個簡短的會。



    這樣的情況十分罕見,但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果然如唐初露預料的那樣,那根鋼筋穿透的位置實在是太過危險,兩個人中間只能夠活一個。



    急救原則裡,無論這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只看他們的身體狀況和傷情程度。



    所有的醫生都一致通過:救高旭豪。



    高強的大動脈受到了不可逆轉的破壞,現在的醫學水平根本無力迴天。



    唐初露摘下口罩,想去外面透透風。



    在生命面前任何事情都會變得渺小,面對著一個生命的逝去,哪怕她是一個死刑犯都足以讓她心頭沉重。



    她推開門走出去,走廊上聚集了不少人,除了邵朗之外,陸寒時和柳茹笙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等在了外面。



    見她出來,柳茹笙激動地迎了上去,「他死了嗎?」



    唐初露動了動嘴唇,知道她說的人是誰,最後卻沒有發出聲音,只搖了搖頭。



    柳茹笙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表情。



    邵朗倒是沒什麼反應,反而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唐初露,「真有你的,這都能救回來。」



    他知道唐初露的專業能力有多強,之前的斷頭手術都能夠做得那麼完美,能夠把這兩個人都救活他也不驚訝。



    可唐初露只看著他,還是搖了搖頭。



    氣氛一下子就有些凝固。



    陸寒時墨色的深眸直直地盯著面前的女人,上前一步,「怎麼了?」



    唐初露深吸了一口氣,身子有些顫抖,「兩個人被鋼筋串聯,只有將其中一人推開,才有可能對另外一個人進行手術……」



    她說這話時眼眶有些紅,陸寒時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緊。



    邵朗也沉默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柳茹笙倒是有些發呆,眼神複雜地看著急救室的門口。



    「情況怎麼樣了?高強他還好嗎?」周絨絨接到消息之後匆忙趕了過來,看到他們幾個站在急救室門口拔腿就往這邊跑,氣喘吁吁地問:「現在怎麼樣了?手術還成功嗎?」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她忽然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忙去看唐初露,「露露,我知道你最厲害了,你肯定能救他的,對不對?」



    她渾身都在顫抖,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唐初露心裡也很煎熬,但是隻能告訴她,「抱歉,兩個傷者我們只能救一個,經過我們的評估,高強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經受高強度的急救措施……」



    周絨絨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柳茹笙卻猛地打斷她,「什麼意思?你們要救高旭豪?」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唐初露,眼裡是憤怒、鄙視、厭惡,還有鋪天蓋地的絕望,「他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情,你還要救他?你就那麼討厭我?」



    唐初露皺起了眉頭,冷靜了一會,還是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跟她說:「這是我們的專業,跟私人感情無關,急救原則規定……」



    「我不要聽你的那些大道理!虛偽至極!」柳茹笙暴怒地打斷她,「你說你是醫生,要救病人,我無話可說!可是你明明有二選一的權力,你卻選擇救高旭豪!高旭豪那麼噁心的人,他那麼壞,怎麼配活著?」



    唐初露握了握拳頭,不想要跟她起爭執,「高強也不是什麼好人,但在醫生的眼裡,只有傷者,沒有好壞,我們能做的只有最大限度保留生命……」



    「高強不好,可是他再壞也壞不過高旭豪!」柳茹笙完全聽不進她的話,「高旭豪他就是一個罪犯,是垃圾!是廢物!他死不足惜,你為什麼要救他?」



    一旁的周絨絨好像才反應過來似的,愣愣地看著唐初露,忽然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求求你救救高強吧,雖然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也從來沒有做過大奸大惡之事,求求你救救他,他不該死……」



    「這件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唐初露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剛剛開口說一句話,柳茹笙突然也在她面前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