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節 斷子絕孫




    唐初露輕輕吐了一口氣,沒有發現自己緊張得放在桌上面的手指都蜷縮了起來,無意識地在上面摳著,摳下了一點漆。



    陸寒時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他一身西裝筆挺,深邃的五官乾淨俊朗,款款走到唐初露面前,手裡提著一個保溫盒,放在她桌上,力道不輕不重,「醫院說你很忙,我以為你會不記得吃飯……」



    他頓了一下,視線掃過他桌上已經打開過的塑料袋,說道:「看來是我想多了。」



    唐初露愣了一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關肅給自己送過來的食堂飯菜,連忙解釋道:「這是那個實習生給我打包過來的,你別誤會。」



    陸寒時看著她急忙解釋的樣子,笑了一下,眼底卻沒什麼溫度,「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小心眼?」



    兩人冷戰了這麼久,他也許只是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氛圍,話說出口卻有些冷冰冰的,帶著一絲質問的異味。



    唐初露慢慢收斂了臉上的溫和,不鹹不淡地回答了一句,「可能吧。」



    兩個人之間稍微緩和了一點的氛圍,一下子又僵持了起來,誰也沒有再說話。



    唐初露也沒有讓陸寒時坐下,自己徑直回到了位置上,也沒有打開他給自己帶的那個保溫盒,而是重新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起來。



    陸寒時也沒有自己找位置坐,就這麼站在唐初露面前,垂眸看著她認真工作的樣子。



    他來之前已經整理過自己,雖然在公司這幾天看上去有些頹廢,好在他本身有些潔癖,就算再怎麼落魄也不會狼狽。



    所以稍微收拾一下,看上去跟平時並沒有什麼差別。



    唐初露就不一樣了,長時間的手術讓她精神看上去很差,本來就細膩的肌膚白得有些透明,更顯得眼底下的烏青明顯,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臉似乎還有些浮腫。



    陸寒時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裡那點最後的不滿也瞬間煙消雲散,化成了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心疼。



    他像是無奈,又像是認輸,走上前將保溫盒打開,裡面立刻散發出雞湯的香味。



    他也不作聲,就這麼將保溫盒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拿出來,都是唐初露最愛吃的那些。



    唐初露雖然沒有說話,但寫字的手已經停頓下來,注意力也明顯不在手裡的工作上。



    明明關肅給自己送東西的時候,她也不覺得餓,但是看到陸寒時給自己送的飯菜,她的肚子忽然就叫了一聲。



    「咕嚕——」



    聲音很大,在空曠的辦公室裡面格外響亮。



    誰也沒有說話,唐初露握著筆的手慢慢收緊,尷尬的腳趾頭都蜷縮在一起。



    陸寒時看著她,忽然勾起嘴角,輕輕笑了一聲,「餓了?」



    唐初露臉一紅,一種鋪天蓋地的飢餓感,朝自己湧來。



    她也沒有矯情,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臉有些紅。



    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就這麼忽然緩和了一些,陸寒時沒再說話,將那些東西都擺好之後,拆開筷子遞到了唐初露面前。



    唐初露接過,剛要去夾糖醋小排,手就被人拿著筷子給打了一下。



    她抬頭,對上男人那雙漆黑的眼眸。



    「先喝湯。」



    陸寒時看了她一眼,之後便移開視線,將那碗雞湯放在了她面前。



    這碗雞湯一聞就知道很入味,蓋子剛剛一打開,便是撲面而來的香味,勾起了唐初露的飢腸轆轆。



    她嚥了咽口水,難得的溫順,聽從陸寒時的話,先將這碗雞湯拿了過來。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很快冰涼的四肢就都暖和了起來,胃裡面也一點一點的充盈,之前那種痛得針刺一般的感覺緩和了不少。



    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唐初露面前又出現了一碗糖醋排骨。



    她默不作聲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吃到嘴裡。



    不知道是因為太餓了還是怎麼樣,她覺得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排骨。



    一時間,辦公室裡面就只有吃東西的聲音,誰也沒有再說話。



    陸寒時並沒有吃,而是一直看著唐初露,時不時給她添點菜,或者拿出紙巾幫他擦擦嘴角。



    兩個人雖然都沒有什麼眼神的交流,但彼此之間的氛圍還算和諧,算是冷戰和解的前兆。



    直到最後唐初露忍不住打了個飽嗝,精神頭也好了起來。



    陸寒時看著她臉頰上泛起的一絲紅潤,眼裡面閃過一點笑意,站起身幫她把辦公桌上這些東西都收拾了一下。



    手碰到關肅拿過來的打包盒時,看都沒多看一眼,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唐初露看著他這幼稚的行為有些無奈,但還是沒說什麼,只搖了搖頭。



    陸寒時將垃圾都清理好之後,又走了回來,坐在唐初露面前,就這麼看著她。



    唐初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硬著頭皮寫了幾個字之後,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視線,放下筆,有些無奈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回去?」



    陸寒時眸色微閃,「不回,今天晚上在這裡陪你。」



    唐初露愣了一下,見他神色認真,拒絕的話也沒說出口,到了嘴邊改成了一句,「隨便你,到時候你要是累了的話可以睡在休息室,裡面有張小床,可能有點擠。」



    陸寒時笑了一聲,「沒關係。」



    他過來的確是抱著和好的念頭,但是也沒想到唐初露會這麼好哄,心情自然是有些愉悅。



    唐初露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笑意,重新在紙上寫了一行字之後,又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埋頭繼續寫著其他的方案。



    辦公室一時十分寂靜,只有筆尖觸碰在紙上沙沙的聲音,很是靜謐。



    唐初露很享受這樣的氛圍,連帶著身上的壓力都覺得減輕了不少。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和陸寒時的氣會消散得那麼快,幾乎不用多餘的解釋,兩個人只坐在一起,一個眼神一個舉動,就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她也並沒有要矯情拿喬的意思,畢竟冷戰的原因不只是出在陸寒時身上,她自己也有問題,所以不可能讓男人單方面認錯。



    但既然他願意先低頭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她自然是不能夠再端著架子。



    不可否認,陸寒時這一次給她送晚飯,算是送到了她心裡。



    這本來就是她最脆弱的時候,壓力很大,又差一點犯了胃病,他的雪中送炭,讓唐初露覺得這一次兩個人的冷戰也就那麼回事,並不是無法溝通的,日子還是能夠過下去。



    女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一點小細節就能夠讓她鑽牛角尖,但一點小細節也能夠讓她盡釋前嫌。



    陸寒時揉了揉她的腦袋,唐初露對她笑了一下。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敲響,唐初露連忙站起身,「應該是邵寶出了什麼事,你先待在這裡,我過去看看。」



    她說完,就匆匆拿起掛在衣架上的白大褂,胡亂地穿好。



    陸寒時剛要說話,她已經走到門口,將門給打開,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是邵朗,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回來。



    「是你呀……」



    她的聲音不免有些失望。



    邵朗本來笑得燦爛的臉,在聽到唐初露的話時一下子就僵了下來。



    唐初露沒有理會他,直接脫掉白大褂又重新掛了回去。



    邵朗摸了摸鼻子,跟在她身後進來,看了陸寒時一眼,用嘴型對他說:「還沒和好嗎?」



    陸寒時沒有理會他,而是看著唐初露,語氣溫柔,「別太緊張了,不會有什麼事的。」



    唐初露點了點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著陸寒時,忽然說道:「謝謝你今天晚上給我送晚飯。」



    陸寒時笑了一下,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親了親。



    又覺得不夠似的,抬起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聲音低沉,「跟我說什麼謝,嗯?」



    看著這兩人又開始黏黏糊糊,邵郎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挑眉笑道:「看樣子這是和好了,老陸,你跟弟妹說了邵寶的事情沒有?」



    唐初露緩緩收起臉上的笑意,「邵寶怎麼了?」



    邵郎有些奇怪地看著她,「老陸還沒跟你說嗎?邵寶不是要找你做手術?我們剛好跟邵華強有點矛盾,你是自己人,就跟邵華強說是要兒子還是要錢,拿不到我們想要的東西就不救他兒子!」



    聞言,唐初露擰起了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在說什麼?什麼時候一個醫生可以用病人來威脅病人家屬了?他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陸寒時臉色也有些冷沉,睥了邵郎一眼,去牽唐初露的手,「露露,這件事情……」



    「我明白了。」她直接甩開了陸寒時拉著自己的手,冷冷地看著他,「所以你剛才過來給我送飯,就是這個目的?」



    她的情緒變化得太快,邵朗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她,「弟妹,怎麼了嗎……」



    「我在問你話,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唐初露直接厲聲打斷他,扭過頭來看著面前的陸寒時,眼裡面是濃重的失望,「邵朗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陸寒時想去牽她的手,但是對上她的眼神,最後也只能作罷,微不可聞地點了一下頭,「露露,你聽我解釋……」



    「好,你解釋。」唐初露氣極反笑,沒有想到自己的工作在他眼裡竟然是這樣的存在。



    她是一個醫生,不是一個商人。



    所以陸寒時今天過來並不是為了給彼此一個臺階下,只是想要借她工作的便利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



    那她成了什麼人了?她跟那些只有接受賄賂才會好好做手術的醫生又有什麼不同?



    她很生氣,看著這樣的她,陸寒時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唐初露笑了一聲,心裡覺得荒唐極了,「陸寒時,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人?」



    「露露……」



    「你覺得我當醫生是為了什麼?嗯?沒關係,你可以說實話,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就是那種給點好處就什麼事情都可以做的人,你說啊?」



    唐初露骨子裡面有難以磨滅的高傲,也有她的自尊和倔強,這些東西像是她的逆鱗,不允許觸碰,也不允許人去踩踏。



    陸寒時知道自己踩到了她的底線,所以才會這麼無力,「露露……」



    唐初露抵了抵牙,並不想聽他說話。



    一旁的邵朗有些看不下去了,站了起來,「弟妹,你這麼大反應幹什麼?我們又沒讓你真的不去管邵寶,只是讓你稍微對邵華強施加一點壓力而已,你照樣可以救你的人,但你可以用一點話術幫我和老陸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這不是雙贏嗎?你也沒有損失什麼啊!」



    在他商人的思維裡面,他簡直想不到唐初露拒絕這件事情的原因是什麼?



    唐初露冷冷地笑了一聲,指了指門口的方向,「你說的對,是我不知好歹,所以現在請你們離開,另找高明,你們的要求,我辦不到。」



    沒有一個任何真正的醫生,會用病人的情況來威脅他的家人,無論是在何種情況之下。



    健康所繫,性命所託。



    她對著希波克拉底發過誓,也對自己發過誓的。



    如果一個醫生可以用話術代替誠實,她又哪裡來的資格,去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耀?



    邵朗沒有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覺得她有些過分了,「弟妹,話也不是這麼說的,你再換個角度思考一下……」



    他還想說些什麼,陸寒時站起身,打斷了他要說的話,「別說了,走吧。」



    「老陸!」邵朗一愣,隨即難以置信地喊了一句,「你在說什麼?走什麼走?這麼難得的機會,難道要放過嗎?那可是邵華強,老狐狸一個,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把柄……」



    「走。」陸寒時的語氣不容置喙,看了他一眼之後,便直接離開了辦公室。



    邵朗抵了抵牙,回頭看了唐初露一眼,眼裡的情緒晦澀莫名,最後搖了搖頭,還是跟著陸寒時離開。



    兩個人走了之後,辦公室重新歸於平靜。



    唐初露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椅子上。



    她覺得心臟某個地方空了一塊,苦笑了一聲,對著空氣喃喃自語道:「爸爸,我好難受……」



    職業的道路總是需要一個人高舉火把走在前方,她曾經以為自己身邊皆是同類,總不會踽踽獨行。



    可到了現在才發現,曾經有過相同的信仰,也可以轉瞬間背棄,相伴一生的愛人也能夠不理解她。



    醫生到底是個怎樣的職業?難道所有救人的人,都無法自救嗎?



    重症病房。



    邵寶的麻藥藥效還沒有過去,邵太太一直沒有離開,就站在門口。



    那些護士都勸她先回去休息,她就像聽不到一樣,趴在玻璃窗口,一眨不眨地看著邵寶蒼白的臉頰。



    這個女人平時算不上是什麼好東西,虛榮膚淺,自私潑辣,但當她作為一個母親的時候,她是合格的,甚至是偉大的。



    邵朗不甘心就這麼空手而歸,趁陸寒時打電話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找到了邵寶的重症病房。



    本來以為可以敲打邵華強幾句,到了門口竟然只看到邵太太。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邵華強呢?」他徑直走過去,語氣不太好。



    因為邵華強的原因,他對邵太太也有些偏見,見邵太太對他的話並沒有什麼反應,心裡面更是升起一陣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