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香 作品

28、算計

    偌大的亭臺, 謝景辭往那一坐,空間彷彿都逼仄了起來。

    溫寧和他坐在一邊,不自覺收攏了裙襬, 與他的衣裾分得稍開些。

    趙淮過來時, 遠遠地看見屏風上映著一對人影, 風燈搖曳, 被拉長的影子忽而交纏在一起,忽而若即若離, 宛如一幅皮影畫卷。

    他心底有些納悶, 疑心走錯了地方, 但一抬頭, 匾上明明白白書著“攬月臺”,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瞧瞧。

    一進門, 先瞧見的是那位面如冠玉的定國公世子, 心下一凜,立即挺直了腰板,端莊起來。

    頗鄭重地行了一禮, 抬頭時,溫寧那仙姿玉色的容貌忽然映入眼簾,趙淮一時間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被旁邊的人冷冷一掃, 他才覺得唐突,忙收斂了神色。

    趙淮給溫寧留下的第一印象並不算壞,身形高大, 肌肉虯結,皮膚稍有些黑。樣子不算頂頂俊美,但是和京中這些貴公子不同,也別有一番風采。

    待見了禮, 落了座,趙淮立即殷勤起來,提起案上的紫砂壺便要斟茶。

    然而茶壺將將傾斜,一隻修長的手卻虛虛罩在了面前的杯子上。

    趙淮疑惑道:“世子,這是何意?”

    謝景辭手指輕釦,看了一眼那連熱氣都不冒的壺口。

    “茶涼了。”

    趙淮立即伸手去摸壺腹,觸手微涼,大約是放的久了,當下面色一囧,連忙賠禮道:“抱歉,是我怠慢了。這樣涼的茶水,怎好給小娘子飲!”

    隨即,又叫了亭外的侍者,低聲訓斥了一番。

    “不要緊。”溫寧瞧見了他頗為侷促的神色,緩聲道。

    “應該的,是侯府招待不周。”趙淮餘光裡瞟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謝景辭,又對下人道,“將那君山銀針沏一壺來。”

    熱氣繚繞,人面顯得有些虛浮,如罩了面紗一般。飲了一杯茶,互相介紹之後,趙淮才稍稍放鬆了下來。

    前院宴席還未開,侍從上茶的時候,又上了些點心。素白的瓷碗中盛著奶白的杏仁酪,淡淡的香氣撲鼻,頗為誘人。一旁還布著荷花酥、桂花糕等各式糕點,賞心悅目。

    據趙淮的經驗,女子大

    多愛吃些甜食,這杏仁酪品相最佳,是以特意推到了溫寧眼前:“這杏仁酪是特意請了翠微樓的大師傅來做的,寧姑娘可以試試,正好配著微苦的茶,解一解澀味。”

    這番話說的很是周到,趙淮殷切地看向溫寧,期待著能博美人芳心。

    溫寧看了下那杏仁酪,臉上並不見多歡喜,但一抬眼看到趙淮期待的眼神,眉頭微蹙,猶豫了一瞬,纖纖素手還是伸了出去。

    待她指尖探過去之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寧表妹,你忘了嗎?”

    溫寧沒抬頭,卻明顯感覺身邊人的氣氛一變,臉色微紅,如蔥根一般的手指立即撤了回來,一點點收攏。

    “難不成是不合胃口?寧姑娘不必勉強。”趙淮眼神在二人之間轉了轉,勸道。

    “並非如此。”溫寧連忙解釋,“只是我一吃杏仁便會起疹子,嚴重點可能會喘不上氣來。”

    一提到杏仁,溫寧忽想起了初到蝶園之時的囧事,一塊小小的糕點,差點要了她的命。

    那一日謝景辭晚間過街而來,給她帶了翠微樓的杏仁酥。

    溫寧從前在教坊時,日子雖過的不差,但王媽媽對她們的吃食管的極嚴,酥酪、糕點這些甜食在小廚房是絕難見到的。元夕的時候能吃上一碗豬油桂花白糖餡的湯圓已經是難得的消遣了。

    杏仁酥包在牛皮紙裡,香味撲鼻,溫寧很是動心,但這麼多年的習慣,讓她不敢多吃,便只揀了一小塊。

    味道的確是好,翠微樓的手藝也的確名不虛傳。

    但當晚吃完溫寧身上卻慢慢熱起來,漸漸又覺得癢,鬧人的睡姿終於驚動了睡在一旁的謝景辭。

    他起身點了燈,昏黃的燈光一打,才看清她瓷白的肌膚上布了不少紅點,整個人額髮微溼,衣服稍稍一摩擦,便起了一大片紅疹。

    一見此狀,謝景辭不顧宵禁,強行帶了大夫來,回到蝶園忙活了一夜,她才漸漸好轉。

    糊里糊塗差點送了命,溫寧吃了不小的苦頭。後來又是藥浴,又是外塗,折騰了數日,這紅疹才消下去。

    她還記得,癢的厲害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去撓,謝景辭為了不讓紅疹被抓破,雙手鉗

    著她的手腕,抱了她一夜。

    那會兒初始,他們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卻不知從何時起,謝景辭來的越來越少,最後她的身體忽又弱了下去。

    直到他大喜那日,溫寧本已不太清醒,五臟六腑都像溶化了一般。派人去送信,然而念珠被不知何時到來的守衛攔住,說是世子今日大婚,禁止園子裡的人出入。不見人也行,念珠去請大夫,結果依舊是不讓進出。

    最後,等不來他,也請不到大夫,溫寧只好眼睜睜看著身下湧出了一灘一灘刺目的紅。

    眼看著溫寧臉色變幻,趙淮當下改口道:“不知姑娘喜好,險些害了姑娘,實在是罪過。”

    聽見他的話,溫寧才從回憶中抽離,她柔聲道:“不關趙公子的事,我伸手原也不是去拿那杏仁酪,只是瞧著這桂花糕頗為喜人罷了,是大表哥誤會了。”

    言畢,她拿起一塊香糯的桂花糕,輕輕咬了下去。

    “味道的確是好,趙公子費心了。”

    看著她面上的笑容,趙淮也鬆了口氣:“姑娘吃著好,我便安心了。”

    然而餘光一瞟,那位坐在她身側的世子卻唇線緊抿。

    趙淮尷尬一笑,另起了個話題:“聽聞忠義侯府在西地,我自小便被父親帶去西地歷練,這點與寧姑娘倒是頗為有緣。”

    “是有些巧。”

    桂花糕其實有些甜膩了,溫寧飲了一小口茶,不知該如何接話,她對西地並不如何熟悉。

    見她不甚熱絡,趙淮又轉聲道:“三年前的那場平城之戰寧姑娘不知可曾聽過?那場大戰我大鄴大敗西戎,將其逐到了關外百里,真可謂一戰揚國威,大顯我朝之勇武!”

    “自是聽過。”溫寧點了點頭。

    難得尋見個能聊下去的,趙淮神色奕奕地接著說道:“其實那場大戰,我也在場。當時戰事吃緊,父親本來叫我留守,但我執意去前線,最後擊敗了西戎,就算受了傷也從未曾後悔過。”

    溫寧本以為這些世家子到了邊關只不過是鍍個金,待個三五年,只為了添兩筆軍功回來好承爵,沒想到這個趙淮當真上了戰場,心下頓時有些佩服。

    “趙公子真是英武。”溫寧真心實意

    地誇了一句。

    “嗨,這算什麼,好男兒征戰四方,豈敢居功。”

    趙淮嘴上這樣說,但得到了美人的欽佩,眼底的笑意卻瀰漫不散。

    “哦?”

    兩人氣氛正熱烈之際,忽聽一聲問詢。

    謝景辭薄唇親啟,漫不經心的地問了一句:“卻不知趙公子身在何營,領的是什麼差?”

    “……”

    趙淮正在得意之時,猛然被這麼一問,神色有些慌張:“難不成……世子當時也在戰場?”

    “不在。”謝景辭淡淡的回道。

    一聽他不在,趙淮又鎮定了下來:“其實說起來並無什麼大功,不過是拿了個三等功罷了。”

    戰場上實打實的三等功已然不小了,這番話顯然是在自謙。

    “原來是三等。”謝景辭忽然笑了,“我初時不在,但後來聖上派我犒軍,因此也隨軍三月,戰場上的那些軍士我一一轉達了聖上的愛重,倒是不記得見過趙公子了。”

    這話剛說出口,趙淮的臉頓時漲的通紅,當時戰事吃緊,戰場上立了軍功之人現時便接受了聖上的嘉獎。

    他本以為這些沒去過邊地的公子貴女便是編個謊也聽不出來,但沒想到眼前這人恰好是聖上派去犒軍的親信!

    “我……世子不記得了也是對的,我那會兒受了傷,不過兩月便轉去後方軍需處了,三等功也是在那兒立的。”

    趙淮找補道,言畢,又瞥了一眼溫寧的神色。

    兜兜轉轉全是假話,看來,眼前這個趙淮和那些鍍金的世家子並無什麼不同。

    溫寧接回來以後,時常也關心戰事。父親是常年在戰場上拼命的,性情粗獷,不時便能聽到他大罵軍需那些蛀蟲,塞人過來鍍金也就罷了,更過分的是有些人還要以次充好,在上戰場的那些士兵的吃喝穿用上做文章……

    聽聞那場大戰也不是一開始就節節戰勝的,而是在皇上派去的人斬了一批管糧草的才穩定下來。

    當下,溫寧的神情忽然淡了下去:“三等功也是極好的。”

    不到一刻,這茶便喝完了。

    茶喝的快,說明話聊的不多。

    趙淮還想再添,但前院已然開席。再懊惱,也只得眼睜睜看著美人起

    身。

    太子今日也到了,聽說是陪這位新晉的樂承徽賞花,倒是有雅緻。謝景辭與東宮關係親近,太子一來,便召了他前去。

    眼看著這尊大佛離開,趙淮思來想去,總覺得若是方才沒有謝景辭揭他的底,今晚多半能成事,是以當看到溫寧一個人落了單的時候,又追了上去。

    “寧姑娘,方才招待不周,請多海涵。不過我對姑娘的孺慕之心,天地可鑑!”

    趙淮長得人高馬大,擋在她前面,連廊上的燈光都照不過來,溫寧落在陰影裡,心下頓時便慌起來。

    “多謝公子之心,阿寧回去後自會與外祖秉明,只是婚姻大事,還需長輩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