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淺酌 作品

第150章 150

    桑洱的掌心汗涔涔的。

    她其實很少對人說重話,勒令自己硬起心腸,才說得出那個"滾"字。

    霜天秋曉,晚風稍微有些寒涼,天空淅淅瀝瀝地飄著毛毛雨。

    燈盞的昏光從門縫裡漏出,伶舟坐在走廊上,半身在明,半身在暗,盯了桑洱片刻,突然轉身就跑。肉墊落地無聲,只在木地板上,洇下了一串溼漉漉的足印。其中一隻後爪的印痕格外重,是白天那條脫臼的傷腿。

    桑洱一愣,心底湧出了一絲絲的內疚和心軟。但她告誡自己要忍住,終究沒有挽留。

    "嗖"一聲,伶舟鑽進了遠處那茂密的灌木叢裡,與茫茫黑夜融為了一體。後方便是華藻山無邊無際的森林。

    他走了。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兩個夜巡的村民提著燈籠,迎了上來,說∶"桑仙師,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啊?"

    桑洱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由於不知道這臨時馬甲的原主姓甚名誰,她就用了本名來行走江湖。

    "這、這地上怎麼有串動物的腳印?"左邊那個黝黑壯實的村民注意到了地板,粗嘎著聲音道∶"不會是又有妖怪來了吧?"

    "什麼?這些妖怪,真是有完沒完,我們明天再集結二十個兄弟,擴大巡邏範圍好了!"

    山豬精吃人的慘案,鬧得華藻山下的人們人心惶惶。伶舟現在狀態不好,若還在附近徘徊,被碰見了就麻煩了。

    桑洱眉眼一凜,阻止道∶"不必了。如果山上還有妖氣,妖怪還走到了我門外,我怎麼會放過它?剛才只是一隻小狐狸來避雨而已,我一開門,它就嚇跑了。"

    兩個村民對桑洱深信不疑,疑慮頓消,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原來是這樣。"

    "桑仙師,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兩人披著雨笠,繼續往前夜巡去了。燈籠的燭光飄忽著,在暗夜裡遁去。四周的山林,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靜的黑魅魅裡。

    桑洱關上房門,有點心不在焉,繼續絞著頭髮的水珠。

    她有點兒想不明白。

    伶舟是溯回境的主人。如今,他現實的記憶都處於沉睡狀態。整個人的狀態,都溯回到了第一次來人界的時候。

    明明很不信任人類,和她也只有一面之緣,為什麼他會在大半夜過來找她呢?

    系統∶"宿主,溯回境在重演過去,但過去的伶舟,和現在幻境裡的他,其實有一個特別大的區別。你發現了嗎?"

    桑洱思索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醍酶灌頂∶"他現在的心魂是完整的!"

    系統∶"你答對了。伶舟是在心魂完整的狀態下入境的。換言之,現在的伶舟有完整的人格,正常的感情——對比過去,產生的變化,恰恰代表了∶如果伶舟是正常的,他會怎麼樣做。"

    桑洱沉默了。

    伶舟在九具魔境裡孤單地長大,受傷了可沒人哄他幫他,只有躲起來獨自舔舐傷口的份兒。來到人界一個多月,還虎落平陽被犬欺,差點被山豬精當成口糧。

    這麼長時間,他遇到唯—一個主動給他療傷、又不貪圖他的魔丹的人類,應該就是她。

    所以,他應該是感到了新鮮和好奇,想來看看她是何方神聖。

    只是,被她當面喊滾、用靈力趕出去之後,以伶舟的驕傲心性,肯定不會再來找她了。

    兩天後,桑洱啟程離開了華藻山。

    和她預料的一樣,在華藻山的最後兩天,伶舟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回到覃禾後,桑洱的生活恢復了規律,吃飯、修煉、睡覺三點一線。

    為了儘快給藏宙充能,除了接受百姓的除祟委託,桑洱現在還會主動出擊,打聽到哪個地方有疑似妖魔鬼怪鬧事的怪聞,就過去攢經驗。

    秋季稍縱即逝。

    臘月初冬,大雪飄飛。覃禾附近的山川都鍍了一層白茫茫的毯子。

    路上,冷風呼嘯,夾帶了冰碴子,拍在頰上。路人裹著厚重的冬衣,步履匆匆。路邊的飯館裡,取暖的銅爐燒得通紅。客人推杯換盞,籲出的溫熱呼氣,讓室內暖得有點膩人了。

    "叮叮"兩聲,系在門上的鈴鐺穗晃了晃。桑洱撥開簾子,步出酒館,冷風拂過她粉撲撲的面頰,倦意霧時滌盪一空。

    小二牽著一匹黑馬,從後堂走來,笑容可掬道∶"客官,您的馬!"

    桑洱道謝後,接過韁繩。被風吹久了,這繩子也變得又冷又硬,跟結了冰似的,有點凍手。

    鬢前碎髮亂舞,搔得眼角有點癢,桑洱抬手,將它們撥到腦後,眯眼,看向天色。

    這裡是覃禾附近的一個小鎮子。

    桑洱在外地除崇回來,快到中午,飢腸轆轆,就在這兒停下,歇了歇腳。

    今天的天氣著實不怎麼好。才中午,就已經看不到陽光了。漫天都是厚重的鉛色雨雲,密不透風。過不了多久,肯定又要下一場大雪。

    桑洱牽著馬,往街口走去。

    一個黃布粗衫的中年男人迎面走來,和她擦肩而過。

    這人慢悠悠地牽著一頭驢子。驢背馱滿了麻繩捆紮的行囊,還掛著一個又舊又髒的藤編籠。

    不經意地瞥去了一眼,桑洱的步子一停。漫空紛灑的雪花,彷彿按了靜止鍵,彷彿有一顆劇毒的獠牙,扎進了心臟,她手一抖,轉身叫住了那男人∶"等一下!"

    中年男子疑惑地回頭,操著一口鄉音∶"你叫我?"桑洱氣息有點顫抖,跑到了他的驢子旁,彎下腰去,湊近了那個籠子。

    "哎,你幹什麼……別過去,很髒呢!"

    桑洱充耳不聞。

    確實,就如這人所說,這籠子又黑又髒。而在它的角落裡,蜷臥著一隻凍僵了的動物。體重都壓在了那一角,籠子是微微傾斜的。

    一身玄青毛髮打了死結。褐色的血和凍結的泥點、雪水,黏成了一撮撮。脖子似乎曾被什麼粗糙的繩圈絞過,毛顯得格外禿,腰肋處有個深可見骨的傷口,萬幸天氣冷,傷口凝結了。

    這是伶舟。

    這怎麼可能會是伶舟?!

    要知道,伶舟離開九冥魔境時,早就不是軟弱可欺的小孩了。化成人形時,他約莫有十八九歲。化成原形,也是坐立時有兩三米高的魔物。

    沒錯,在華藻山相遇時,伶舟的體型是很小。但桑洱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溯回境給他的影響還沒消除。

    這都冬天了,他為什麼還沒有恢復正常體型?

    而且,這破籠子,只不過是一個關雞鴨鵝的畜生籠而已,連一張符咒也沒貼,怎麼可能困得住他?

    一個不祥的猜測湧上腦海,桑洱將指尖伸進藤籠裡,碰了碰伶舟的尾巴,他卻毫無反應。

    旁邊的男人見她這麼大膽,去摸籠裡的東西,一瞪眼,阻止道∶"哎呀,這可不興摸,山裡的動物性子野著哩!"

    "這………動物,你是從哪裡找到的?"

    顯而易見,這男人不是修士。不然,他不會連伶舟的真身是魔獸都看不出來。

    被陌生人攔著問東問西,換作平日,這男人可懶得搭理,但看到桑洱負著一把劍,男人不敢小覷她,就說了實話。

    在對方夾雜著鄉音的闡述中,桑洱得知,他是在附近的山道撿到伶舟的。

    "滿地都是血!這隻山貓肯定是和什麼野獸打過一場,快沒氣兒了,就弄到了籠子裡。"男人拍了拍驢背,絮絮叨叨∶"天氣冷,我媳婦兒老說想要一條圍脖,聽得老子耳朵起繭子。這山貓的皮毛還挺漂亮,反正也快死了,正好帶回去剝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