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69

    年關將至, 城中各處懸燈結彩,門前舊符換作了新桃。人們祭灶神、照田蠶、趕亂歲、洗福祿,充滿了過年的熱鬧氣息。

    桑洱的府邸裡, 也有了大時大節的氣氛, 喜氣洋洋的。眾人一起大掃除, 買年貨, 貼春聯, 整座府邸都煥然一新。

    裴渡行動力強,聰敏又機靈, 眼睛還毒,特別適合與外人周旋。桑洱就不客氣地指揮了他去挑屋簷下的蜘蛛網、去掃屋頂上的積草枯葉、上街去挑揀好的年貨。

    農曆新年,到處都是闔家團圓的情景。桑洱不想讓謝持風觸景生情, 就把他也動員了起來。謝持風的字寫得好看,大大小小的春聯,就交由他來寫。

    眨眼, 除夕那天就到了。

    瀘曲下了一場雪, 紛紛揚揚, 染白了大地。

    本來,桑洱是打算帶裴渡和謝持風一起去城樓那邊看煙火的。每一年, 除夕的煙火都從那邊升空。站在城樓底下看,絢爛的煙火就像在他們眼前炸開, 火樹銀花,流光溢彩,會格外震撼。但現在下了雪, 煙火估計升不起來了。路上積雪也厚,溼滑難行。

    桑洱就取消了計劃。變成了三人一起在家裡包餃子。

    房間裡,燒著溫暖的火爐, 火星子偶爾“噼啪”一聲。

    桑洱本來不擅長包餃子,和尉遲蘭廷在與世隔絕的桃鄉過年的時候,她都數不清對方負責吃了多少她做的露餡醜餃子。練得多了,現在還真讓她練出來了,包得還挺像模像樣的。

    裴渡是他們之間最熟手的一個,包得又快又好,修長的手指沾了點白色麵粉,飛快一掐,一只漂亮的餃子就出來了。

    謝持風就明顯笨拙多了,看得出來以前是被人伺候的小少爺。握筆寫字時自如不已的手,在包餃子時,卻失了靈。餡兒一不小心就會放多,一掐就擠出一灘。勉強包好的餃子,也是大小不一,一個賽一個地形狀怪異。

    可以說是很有桑洱在尉遲蘭廷路線裡的醜餃子手藝真傳了。

    裴渡嘲道:“包得真慢。慢也就算了,還那麼醜。”

    他不擠兌謝持風一兩句,似乎就不舒服。

    謝持風微一鼓腮,沒有反駁,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桑洱溫聲道:“第一次包餃子都是這樣的,慢慢學嘛。”

    謝持風眼眸微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點小開心。

    裴渡聽見她維護謝持風,不滿地翻了個白眼,下了通牒:“我不管,他做的醜餃子,他自己吃。我可不會吃。”

    “好。”桑洱好脾氣地哄道:“今晚也不只有餃子,還有很多好菜。”

    桑洱以前覺得,裴渡是很難討好的。最近,漸漸發現,他其實也挺好哄的,像個小孩兒一樣,心思遠沒有尉遲蘭廷那麼難猜。

    裴渡滿意了,轉而說起了別的事情,都是他這幾天外出買年貨時的見聞。

    桑洱唇角噙著笑,聽他說話,不時“嗯”一聲,手裡拿著一根筷子,不知道在餃子上搗鼓什麼。

    不一會兒,桑洱將成品往裴渡的面前一放:“給,這是你的,像不像你?”

    這已經不算是一只餃子了,麵粉皮包著餡兒,被捏成了一只狗頭的形狀,頗為粗糙,用筷子劃出了眼睛、耳朵的分區,鼻子處粘了一顆紅豆。但還能勉強看得出來是狗。

    裴渡:“……”

    裴渡惱羞:“這玩意兒是什麼,哪裡像我了?”

    “不像嗎?我第一次做這種,多多包涵。”桑洱伸出手,想要拿回來:“那算了,等會兒下進鍋裡,我吃了吧。”

    結果她的手摸了個空。這狗頭餃子被裴渡收走了:“姐姐,哪有送了別人禮物還拿回去的道理?”

    他們兩人在說話,謝持風插不進話,但僅是待在桑洱的身邊就很安心了。他低下頭,將下巴埋在暖融融的衣領裡,輕輕地吁了口氣,繼續認真地和餃子皮、餃子餡兒較勁。

    .

    入夜後,眾人一起吃團圓飯。裴渡的確沒有吃到謝持風做的醜餃子,因為那些大腹便便的餃子在下鍋時幾乎都煮爛了。

    深夜,三人聽著蔌蔌的落雪聲音守歲。

    謝持風年紀小,作息也規律,到點兒就犯困了,頭一直在朝下點,像在釣魚。桑洱看得不忍心,就讓他回房睡覺。謝持風卻搖頭,非要一起等著。

    窗外北風呼嘯。屋中暖爐催生睡意。不知不覺,謝持風就歪在貴妃椅上睡著了,蜷成了一小團。桑洱給他披了一張薄被,然後,悄悄在他的枕邊放了一個紅包。

    裴渡倒是不見睡意,坐在窗前,烘著火爐,支著腮看雪,有點心不在焉。

    活了十幾個年頭,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隆重地過新年。

    溫暖,愜意,不孤單地跨入新歲,以前從未想象過會和他扯上關係的東西,竟都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一個他正在報復的人,帶給他的。

    心底湧出了莫名的情緒,裴渡的神情微微陰沉了下來,忽然很想找點事情做,習慣性地摸出了劍,想擦一下。

    誰知,後方伸出了一隻手,按住了他的動作。

    裴渡愣了愣,驀然抬頭。

    桑洱一本正經地說:“新年不要碰這些利器。”

    裴渡無言一陣,道:“姐姐,你也太迷信了。”

    桑洱很乾脆地承認了,笑道:“你就當我迷信吧。”

    裴渡悻悻然,將劍放了回去:“你不讓我擦劍,那我幹什麼?”

    桑洱道:“我們可以聊天。不想聊天的話,發呆也是可以的。”

    “聊天?行啊,聊什麼都可以嗎?”裴渡彷彿來了興致:“姐姐,我問你,你為什麼會離開秦府?”

    桑洱靜了靜,才言簡意賅地說:“我和家裡人的關係不太好,所以就搬出來了。”

    這說法,和裴渡查到的差不多,具體是怎麼個關係不好法,卻沒有人知道,裴渡一哂,知道是問不出什麼了,便說:“那不如你給我講講,還有什麼地方要迷信吧。”

    “我聽過一個說法。子時一過,大年初一,我們說的第一句話,一定要是‘新年快樂’,還得笑著,那就意味著你一整年都能有好運氣,能過得幸福。”

    裴渡眉毛一豎,不信道:“你從哪裡聽來的說法,騙小孩的吧。”

    “真的。”桑洱今晚心情好,喝了點酒,喉嚨至臉頰,都有點乾熱的感覺,慢慢地,就不說話了。

    時間緩緩走到了子時。

    外面的大雪還沒停。瀘曲城中遙遠的地方,響起了零星的爆竹聲。

    裴渡抬起頭,看見貴妃椅上的謝持風,似乎在朦朧間聽見了響聲,動了動身子,但睡得太沉,並沒有醒來。

    這時,裴渡的左肩,忽然沉了一下。

    大概是屋中太暖和、太安靜了,桑洱不知不覺也跟著睡著了,毫不設防地靠著一個想殺她的人。

    酒氣和火爐的熱意,讓她白皙的臉頰蒸騰起了粉嫩的色澤。嘴唇紅潤,略微發乾,籲出的氣息都染著桂花酒的甜香。

    她倚得不是特別穩,不一會兒,頭就輕輕地晃了晃,眼看著就要滑下來了。裴渡伸出右手去擋住,想讓她推回原位。

    本來是用掌心去接的,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裴渡神差鬼使地曲起了手指。

    她的頭滑下來,那張柔軟的唇便擦過了他的指節。像是主動低頭,印了一個吻在他手上。麻酥酥的,令人心神搖曳。

    “……”裴渡的喉結輕輕一滾,將她的頭慢慢推了回去,收回手,輕輕地摩挲了一下被她親過的手指。

    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想到了她方才的小迷信提示,又止住了。

    最後,裴渡別開了頭,低聲說了句:“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