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蜚 作品

113、深坑

    待敖夜用龍尾卷著佘宴白回到自個領地的時候, 已臨近日暮。餘暉徐徐灑下,使得他領地內的花草樹木皆半是昏黃,半是晦暗。

    敖夜沒有在洞口處停下, 而是帶著佘宴白直接落在了山頂上,尾巴微一用力,便令佘宴白坐在了他光滑的身軀上,然後繞著他虛虛地圍了一圈又一圈,為他擋去山頂上的冷風。

    等停下時,他的下頜正好與佘宴白的肩膀平齊, 只需稍稍轉一下動眼珠子,便能夠看見佘宴白的大半張臉。

    “你帶我來這裡,是想作甚?”佘宴白往後一靠, 倚在了敖夜的身上,撩起眼皮斜睨著他。

    暉光為他冷白的臉頰增添了一分暖色, 又在他眉梢眼角投下一小片不明的陰影。

    敖夜金色的眼瞳裡倒映著他含笑的臉龐, 聞言,眼睫顫了顫,低聲道, “只是忽然很想和你一起看日落。”

    以前, 除了在山洞裡沉睡,他最常呆的地方就是這處山頂。眼睛望著日出與日落, 識海中卻一片空茫,看完後也只餘滿心的失落。

    而現在, 敖夜知道了原因——原來是他忘記了很重要的人與事,以致於今日明日都與昨日沒什麼不同,皆是無趣與沉悶。唯有沉睡時,一遍遍地回味著僅有的記憶裡、那條連句話都沒說過的小白蛇, 才能令他得到一絲安慰。

    “你還挺有閒情逸致的嘛,哈哈哈……”佘宴白忍俊不禁,趴在他的腦袋旁,笑得連身體都在顫抖。

    “以前怎麼沒見你帶我看過?“

    待他笑夠了,敖夜望著他眼睫上沾著的、笑出來的淚珠,自然而然地說道,“大約是以前……”

    以前?敖夜一頓,心裡反覆咀嚼著這個詞。再一次確定,他與面前的這個人有著一段令人難忘的過去。

    “什麼?”佘宴白眨去眼睫上的淚珠,湊近了敖夜的頭顱,好奇道。

    “許是因為以前身旁有你,我每時每刻都覺得很滿足,便想不起來要特意做什麼了。”敖夜認真道。

    說罷,他停頓了一刻,然後低聲道,“不過現在也快了。”

    “失個憶,嘴巴居然還變甜了,也是一樁奇事了。”佘宴白的手肘杵在龍身上,以掌撐頭,嘴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久久地凝望著敖夜的眼睛。

    落日的餘暉映入敖夜眼底,使得他一雙金瞳如同日輪一般燦爛,只是散發出的輝光卻很溫柔。

    敖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轉過頭,又心有不捨,只好一動不動地任由佘宴白看個夠。

    幸好他此刻並非人身,否則怕是已紅透了耳根。

    說好的一起看日落,到頭來,竟成了兩人對視,眼裡皆是彼此的倒影——眉眼含笑,身後有萬丈霞光。

    直至日落遠山,天邊只餘一片絢麗的雲霞之際,敖夜才不舍地移開眼,卷著佘宴白飛回了位於半山腰處的洞口前。

    金龍穩穩停下,不捨地鬆開纏在佘宴白腰身上的尾巴,在快離開時還留戀似地蹭了蹭。

    “你在這等著,我很快就好。”

    “嗯?”

    佘宴白心中的疑惑剛剛升起,便見金龍尾巴一掃,將山洞前因先前眾龍混戰而變得坑坑窪窪的土地掃得平平整整。

    接著,他用兩只前爪挖出了一個又一個深淺一致的小坑,一一灑上靈植的種子後,又認真地填埋起來。然後,他變為人身,抬手招來一場不大的靈雨來滋潤土地。

    土地溼透後,不過片刻功夫,便有鮮嫩的綠芽陸陸續續地鑽出地面,迎著山腰處溫柔的晚風輕輕地搖晃。

    敖夜滿意地翹起嘴角,回頭對倚靠著山壁的佘宴白微微一笑。

    佘宴白望著他臉上恐怕連自己都有沒發覺的溫柔笑意,眯了眯眼,悠悠道,“阿夜,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什麼?”敖夜大步向他走過去,儼然已經將這個稱呼當做了自己的名字,絲毫不感到奇怪或違和。

    “你一個孤寡老龍,卻種了一片只有混血小龍崽才能用上的靈植,不覺得很奇怪嗎?”佘宴白笑道,“可別告訴我,你本身就有這個癖好,我是不會信的。”

    敖夜停下腳步,垂眸思索了一會後,猜測道,“或許我是在為我們未來的孩子種的?”

    如果在失憶前,他有與佘宴白孕育子嗣的打算,那麼佘宴白就不可能是鳳鳥拂曉,因為能用得上這種靈植的,只可能是體內血脈懸殊非常大的混血幼崽。

    而龍鳳血脈相當,混血幼崽的本能會為他們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血脈,這種靈植他們便是吃了也沒有絲毫效果。

    佘宴白不是鳳鳥拂曉還能是什麼?

    敖夜的識海中突然浮現出在天池時,神思恍惚間看到的白蛇模樣,與他記憶裡的小蛇妖相比,只是成熟了些,仔細對比一下便可發現他們的鱗片其實是一致的。

    敖夜從不認為自己會是一頭見異思遷的龍,如果佘宴白就是他記憶裡的小蛇妖,那麼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而這麼一想,他百年前一心想種這些靈植、還覺得其很重要的原因便有了。想來在他失去的那些記憶裡,他一定很愛佘宴白,甚至是期待與他有一個龍崽子。

    龍崽子?

    思及此,敖夜便滿心柔軟,臉上淺淡的笑容裡多了一絲慈愛與期待。

    “我覺得我們的孩子應該會像你,鱗片是白色的,以後會成為一頭稀有又漂亮的白龍……”

    在敖夜愈發地沉浸於對龍崽子的暢想中時,佘宴白眨了眨眼,輕聲道,“小龍崽的名字——”

    “是眠眠!”敖夜脫口而出道,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知記憶裡怎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個詞。

    就好像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叫做眠眠的小龍崽一般。

    佘宴白笑了,直起身體,然後撲向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敖夜。

    敖夜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接住他。

    佘宴白抱住他的腰身,把微涼的臉頰貼在他炙熱的胸膛上,蹭了蹭,低聲道,“阿夜,你看,其實你並沒有忘記。那些記憶只是藏在了你識海深處,你要快點找到它。”

    “好。”敖夜回抱住他,鄭重道,“我會想起來的,一定會,我保證。”

    然而兩人之間的溫馨只持續了一會兒,便被來客打斷了。

    只見一頭黑龍與一隻綠鸞忽然出現在漫天霞光中,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飛落於兩人不遠處,變作一高一矮兩個容貌出色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