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蜚 作品

83、晚安

    在飛出足夠遠的距離後, 獨自坐在飛輦寶座上、一直垂首思索著什麼的佘宴白抬起頭,狹長的眼眸因先前哭過,而顯得波光瀲灩, 濃密的眼睫溼漉漉的, 好似湖岸邊的青草, 眼尾則泛起一片好看的紅暈, 似朝霞吻過留下的曖昧痕跡。

    然而他的神情卻有種超乎尋常的冷靜, 與他溼紅的眉眼應當表露出的情緒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說, 十分割裂,宛若身體還沉浸在悲傷之中, 神魂卻先一步恢復了平靜。

    佘宴白斜睨了眼坐在他腳邊階上的孔玉, 四目相對的剎那,憑藉多年相處養成的默契, 孔玉會意,當即起身高聲道, “停下,我等在此旁觀劍尊渡劫後再走。”

    此言一出,七隻銜靈鳥立即調轉方向, 然後懸停在空中, 以一種緩慢而規律的速度扇動翅膀。

    其餘鳥妖們跟著默默轉頭,遙望著劫雷之下岌岌可危的問仙城, 與先前人修的想法一般,他們也想要看一看人族那赫赫有名的劍尊最終是何下場。

    而底下奔跑著的猛獸聞聲驟然停下,卻是你撞我我撞你,一時間格外混亂,不時有被踩到的猛獸發出怒吼,惹得上方的鳥妖看得直笑, 又紛紛在孔玉的一聲“噤聲”中迅速安靜了下來,無一妖敢不從。

    胖乎乎的小蛇崽緊緊地貼在佘宴白的脖子上,完完全全地擋住了敖夜留下的掐痕。而小腦袋則藏在他的頭髮裡,小聲道,“爹爹,阿爹壞,眠眠不喜歡阿爹了……眠眠下次還咬他!”

    “嗯……”佘宴白伸手摸上眠眠背部的鱗片,用指腹溫柔地一下下撫摸著,以安撫受到驚嚇的小蛇崽。

    須臾之後,小蛇崽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湊到佘宴白耳邊,小聲地問道,“爹爹,他真的是阿爹嗎?”

    眠眠金燦燦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期待,顯然他嘴上說著不喜歡了,心裡卻一直掛念著敖夜。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誰知道呢……”佘宴白往後一靠,意味不明的視線穿透帷幔,一直落到問仙城中那站得筆直的高大男人身上。

    他抬了抬腳,猶未解下的鎖鏈嘩啦作響,聲音落在孔玉耳裡,聽著

    好似催命符。

    孔玉立刻變了臉色,白著一張豔麗的小臉,抖著手摸上佘宴白的腳腕,小心翼翼地解下腳鐐,然後臉上揚起一抹討好的笑容,“公子,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行事,咱事前說好了的,您不能回頭收拾我……”

    佘宴白這會沒心情收拾他,搭在寶座扶手的手一敲,孔玉求饒的聲音便愈來愈小,最後閉了嘴,苦著臉,眼前似乎已然浮現出日後他捱揍的景象了。

    佘宴白在他心裡如父,一向又敬又愛又怕,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在他頭上放肆,這戲可不就演過頭了麼……過癮是過癮,可現在心裡止不住的後怕啊。

    “葉白……”佘宴白目光悠遠,不禁喃喃道,“孔玉,你說一個沒有靈根、已經死了的凡人緣何會出現在上界,還在短短時間內修為就瀕臨渡劫期?而我剛好想引出屠龍者,他就恰好出現了,呵。”

    於凡間時,他不止一次探查過敖夜的身體,然而皆未發現過異樣,就是一具強健而普通的凡人身體而已。

    不,他體內有那古怪而強大的氣息!也是了,若只是普通凡人,緣何會有那對他而言遠超療傷聖品的氣息!乃至後來,他想抹除敖夜腦海中關於他的記憶,以他半仙的神識竟也失敗了。

    而就這麼明顯得教人不得不懷疑的異樣,他竟草草放下,一直沒有深究!直至今日,他才恍然大悟,發覺不對!

    咔嚓一聲,扶手被佘宴白捏碎,手一張,稀碎的粉末便被風吹起,順著帷幔的縫隙消失於空中。

    孔玉心中一凜,抬頭望向佘宴白,正色道,“您懷疑他有問題?莫非他是屠龍者為您精心設下的局?”

    他跟隨佘宴白多年,不止一次見過與神龍相貌相仿的人,本以為“葉白”的出現要麼是巧合,要麼是圈套。

    但此刻看佘宴白的表現,似乎“葉白”就是他曾遠遠看過一次的、當時還是下界東秦國太子的敖夜——也就是眠眠的另一個父親。

    佘宴白閉了閉眼,識海中浮現出在下界所經歷的一幕幕,嘆道,“起碼在下界的時候,他應當與屠龍者毫無干係。畢竟我會下界,是因為從扶離叔叔那得知可向有緣人討封化

    龍,之所以會遇見他,也是扶離叔叔給的圓盤指引……”

    扶離?又是扶離!

    他猛地睜開眼,陡然驚醒,搭在扶手的手不自覺用力,幾乎要將其捏碎。

    佘宴白抬頭往了眼風捲雲湧的天空,心下一沉。

    或許,他不是入了屠龍者佈下的陷阱,而是不知不覺中主動踏入了某人籌劃多年的局!

    看來他與敖夜的遇見,並非偶然,那麼敖夜呢,他在這場局中所扮演的角色又是什麼?

    佘宴白的神情忽然變得極冷,周身的氣勢節節拔升。

    眠眠雖然小,但並非凡間頑童,一向知道什麼時候能打擾爹爹,什麼時候要乖乖的。

    然而這會感受到佘宴白劇烈動盪的心緒,他想了想,不發聲,只學著佘宴白以前安撫他的動作,用尾巴尖一下下地順著他的後頸,因著力道掌握的不好,動作忽輕忽重。

    佘宴白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然後反手摸到脖頸後不安分的小尾巴,輕輕地捏了一下。

    “嗚。”

    眠眠身子一僵,不敢亂動了,假裝自己只是一條假蛇。只可惜相較於佘宴白而言,他一身鱗片很是溫潤,以致於被他圈住的脖子,竟比別處暖了些。

    “公子,冷靜。”

    飛輦雖布了結界,但孔玉怕他繼續這樣下去,氣勢會震破結界,從而引起飛輦外眾妖的懷疑,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出言提醒。

    “依您的意思,莫非他入上界後便有了問題?”

    佘宴白收起周身的氣勢,儘量冷靜道,“當年我醒來得知他的死訊後,曾用過一些法子卜算他的生死與魂魄是否仍徘徊在人世,可結果都一樣——敖夜已死,魂魄不在。但事實上,他不僅好好地活在世間,還改名換姓成了修者!甚至我在今日前還曾偶遇過他兩次,但我卻一次都沒有認出他!”

    就連今日,也是在敖夜認出他後主動解開身上的偽裝揭下面具,他才忽然認出!

    明明他們曾朝夕相處、同床共枕,怎麼就相見不相識了呢?

    佘宴白突然有些頭疼,只因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有某個存在矇蔽了他的感知,甚至極有可能在他百年前初下凡間

    的時候就開始了!

    而能辦到這件事的,佘宴白只能想到一個令人不敢想的存在——只是他不明白,那個存在為何要這樣做?

    孔玉逐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卻想岔了,只當敖夜當初是被屠龍者發現後藏了起來,留著日後利用他來對付佘宴白。

    一時間他識海中翻江倒海,那些關於挽雲峰、葉修竹和敖夜等人的訊息都浮現了出來。

    “此前我只命人簡單查了下‘葉白’,他是被挽雲峰峰主葉修竹突然帶回劍宗並不顧劍宗上下的疑惑直接收為了親傳弟子。他曾對外宣稱,閉關時偶有所感,才會下界將其收為徒弟……”頓了下,孔玉接著道,“但您也知道,那些個人修大宗門裡,能使用界門的人不是一個兩個,而葉修竹乃一峰之主,完全有資格得知劍宗所掌握的召喚界門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