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蜚 作品

28、第 28 章

    車軲轆轉了一圈又一圈, 帶著車裡的人穿過高高的宮牆,從似海深宮走到萬丈紅塵中去。

    葉修筠撩開簾子, 透過小小的車窗看了眼外面熱鬧的大街,人流如織,嬉笑怒罵聲不絕於耳,這是皇城與深宮裡不曾有的鮮活。

    葉修筠的目光中不禁流出幾分懷念,自從住進棲鳳宮,她已經多年未曾出過皇城了,甚至因為身體一年不如一年, 就連棲鳳宮都鮮少踏出。

    “小姐。”婉言握住葉修筠手, 拍了拍她的手背, 低聲道, “您早該出來走一走了。”

    主僕多年,兩人情同姐妹, 有些情緒只肖一眼便看得分明。

    葉修筠放下簾子, 悵然道, “婉言,是我對不起你。我把自己困在棲鳳宮, 卻連累你也跟著蹉跎了時光。”

    “小姐, 您快別這麼說了。能陪伴您這麼多年是我的福分, 我無親無故, 如果您趕我走,那我只能去地下向將軍賠罪去了。”婉言深知她家小姐的軟肋, 為了打消她的一些念頭,只得撂狠話。

    “好,我不說了。”葉修筠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腔酸澀, 唇角上揚露出一抹微笑。

    今日她依然畫著精緻的妝容,這一笑便如牡丹盛放,有著幾分昔日的耀眼模樣。

    婉言看著葉修筠臉上的笑,突然偏過頭,眼眶悄然泛紅。

    她瞧過葉修筠年少稚氣時的頑皮模樣,見過她提槍上馬於戰場殺敵的英姿颯爽,也眼睜睜看著這朵明豔的牡丹花在深宮裡一點點失去生機,最後……也將望著她零落成泥。

    馬車很大,一層木板與綴著小珍珠的布簾將裡外隔開。

    葉修筠主僕二人在裡廂的低語,佘宴白在外廂憑藉著非人的耳力聽得一清二楚,神識悄無聲息地蔓延過去後更是將她們臉上細微的神情都看得明明白白。

    佘宴白背靠著軟枕,支稜起一條腿,兩根纖長的手指彎起,指節即將觸碰到隔板時頓了一下,隨後輕敲兩下。

    “娘娘。”

    “何事?”葉修筠道,“你又不是外人,無需顧忌那些繁文縟節,不妨進來說。”

    婉言低頭用手擦了擦眼睛,幫腔

    道,“咱們到大昭寺還有段路呢,小公子你一人坐在外頭難免無聊,不如進來陪我們說說話吧?”

    盛情難卻,佘宴白笑道,“好。”

    他撩起簾子鑽了進去,就坐在簾邊靠著隔板。

    “娘娘之前送了我一樣禮物,我很喜歡。恰巧我近日得了兩樣東西,便想著送您當回禮,還望您能笑納。”

    說著,佘宴白從寬大衣袖中的暗袋掏出了一個小玉瓶與一枚孔雀尾羽。毫無疑問,這尾羽就是迎神節那日孔玉舍下的那枚,堂堂孔雀大妖的羽毛自是勝過凡間俗物良多。

    翠綠色的尾羽色澤豔麗,且通體流光溢彩,看著煞是漂亮,幾乎一拿出來就吸引住了葉修筠與婉言的目光。

    相比之下,小玉瓶就顯得普通了,即使它色如截脂、觸手細膩,一看便知是由美玉所制。

    “這尾羽可真漂亮啊,小姐,我看可以給您做個髮飾。您戴上後一定很好看。”婉言接過孔雀尾羽後驚歎道。

    葉修筠輕輕地摸了摸那色澤絢麗的眼斑,眼角笑出兩條細細的皺紋,“我一把年紀了,哪還能用得上這個,回頭還是找個瓷瓶插起來吧。”

    兩人輪流拿著孔雀尾羽觀賞,一時倒忽視了那個小玉瓶。

    佘宴白便親自動手打開小玉瓶,倒出裡頭的一顆乳白色藥丸,勾唇一笑道,“此乃養顏丹,服下後可容光煥發,娘娘要不要試一試?”

    實則是一顆修者所煉製的丹藥,這是目前最適合葉修筠服用的丹藥,既能溫養身體教她好受些,又能延上幾年壽命。只是命數縹緲,可延不可改,這仍然改變不了她最終必死的命數。

    但凡葉修筠有靈根,就算再駁雜佘宴白都能幫她逆天改命,但奈何凡人終究是凡人啊。

    佘宴白垂下眼簾,心下嘆息,這一枚丹藥便當補償敖夜那日的辛苦吧。

    葉修筠從他掌心捏起那枚丹藥,就要送進嘴裡時被婉言抓住手腕。

    “娘娘……”婉言看了看笑吟吟的佘宴白,欲言又止。

    葉修筠微一用力,把手腕掙脫出來,笑道,“婉言,這是宴白的心意。”

    好似即便那是一枚毒藥,她也要吃下去。

    婉言眉頭緊皺

    ,不甚贊同地望著她。

    不是她不願意信任佘宴白,而是這些年來棲鳳宮遭受了太多的算計。以她家小姐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經不得一點閃失。

    葉修筠轉頭望著佘宴白,目光慈愛,溫柔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宴白是個好孩子。”

    說罷,她低頭吃下那枚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暖流從腹部流轉到四肢百骸,掃去了她體內多年的沉痾,令她渾身一輕。若非剋制,她甚至舒服得想發出一聲喟嘆。

    佘宴白撩起眼皮望向葉修筠,忽然淡淡一笑。

    好孩子?

    這個形容還挺別緻。

    “小姐,您的氣色看著好多了。”婉言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葉修筠,胭脂水粉塗抹出來的好氣色,再好也比不過一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精氣神。

    “宴白,這藥?”葉修筠動了動左手腕,那裡曾在戰場上受過傷,多年來一直隱隱發疼,可這會卻消失了,不由得有些驚奇。

    “這是迎神節那夜一位仙氣飄飄的人贈予我的,娘娘整日吃齋唸佛、人美心善,想來或許是哪位被感動了的神靈借我之手賜予娘娘的也說不定呢。”佘宴白笑道。

    這解釋半真半假,信或不信全看個人。

    婉言卻是信了,握著葉修筠的手激動道,“太好了,以後我也隨娘娘您一起吃齋唸佛,祈求神靈保佑您和殿下。”

    “我來便好,你呀,一天不吃肉怕是就沒了活力。”葉修筠笑著搖了搖頭。

    她曾手染鮮血、殺生無數,吃齋是沒有胃口以及日漸虛弱的身體受不住那些大魚大肉。至於唸佛,也也不過是找個寄託罷了。

    她這樣的人,哪裡會受神靈庇佑?怕是庇佑她的另有其人。然而這一刻,她做出了與兒子同樣的選擇,那就是嚥下滿腔疑問,等佘宴白願意說的那天。

    佘宴白做好了繼續糊弄人的準備,卻聽葉修筠張嘴道——

    “宴白,你是不是和夜兒鬧彆扭了?”

    佘宴白一愣,抬眸看去,只見葉修筠一臉擔憂,又道,“是不是他欺負你了?你儘管告訴阿孃,等到了大昭寺,阿孃替你好好教訓他。”

    欺負是欺負了,

    不過是他欺負敖夜,還差點把人欺負哭了呢。只是這話佘宴白哪好跟葉修筠說呢,只得笑笑道,“您別擔心,沒有的事。”

    葉修筠卻不信,她這次之所以會踏出棲鳳宮,便是聽聞敖夜被罰去大昭寺已有幾天,佘宴白一直未曾前去看望也就罷了,但整日悶在房裡不出來哪行。

    “夜兒沒有經驗,對待感情一事難免有些莽撞,若有惹著你的地方無需忍,你儘管打儘管罵,或者來找阿孃幫你出氣也可。”葉修筠道,“只是阿孃希望,若你倆乃是真心相愛,切記不可因一點小事傷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