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97、隱瞞(結局上)

    可一向自詡名門望族,正道之首的天族,容不下一個墮魔的太子,他身為天帝,無法出這個頭。

    天帝攏在衣袖下的手掌緩緩握了握,他面沉如水,從座椅上抽身,朝上拱了拱手,聲音說不出的滄桑:“但聽君主、帝后吩咐。”

    但凡秦冬霖和湫十說一句準,這件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若說不,天族內部說不準還要對他們不滿,什麼好沒撈著,還可能得到一堆背後的閒言碎語。

    若是往常,湫十壓根不會去管這樣的事。中州時,各族各世家內部立儲廢儲,上一道摺子,秦冬霖和她掃過一眼,只會大筆一揮寫一個“準”,不會細問諸多內情。

    但……

    湫十微微側首,看了眼秦冬霖,被他摁著的小指幾乎不受控制地動了下。

    “六界初立,人妖天鬼佛魔排名本不分先後,後來魔族臭名昭著,在位者接連喪失心智,被殺戮控制,造成天地大動盪,後來各族各界圍剿,才將事態平息,魔族偏居一隅,安分度日。”說到這,湫十目光在天族一眾長老的臉上掠過,才接著說了後半句:“可魔修是被天道允准的存在,莫長恆受人控制,也知不能行此事,可見心智如常,心中並無殺戮之意,若憑此廢黜太子,我以為不妥。”

    說罷,她偏了下頭,問:“君主以為如何?”

    肅正嚴明的君主終於停止了漫不經心捏她指骨的動作,他眉目清絕,勾唇笑起來時便如嚴冬終逢春風,堅冰化成水潭,聲音中攻擊性和壓迫感驟然消減不少:“帝后說得有理。”

    說罷,他像是終於耐心告罄一樣,抬眼看底下的天族之人,問:“你們以為如何?”

    最上面坐著的兩尊大佛都發話了,他們還能說什麼?

    於是左右看看,都沒出聲。

    天帝攥著的手掌微不可見地鬆了鬆,手背上突起的層層血管漫了下去。

    “既無事,就都散了。”秦冬霖掀了掀眼皮,長指在半空中往下點了點,示意婆娑留下。

    須臾,席上的人三三兩兩離座,夜風從敞開的殿門口灌進來,將夏日的暑氣一層層壓下去。人都走了之後,湫十騰的從座椅上站起身,提著裙襬蹭蹭蹭地越過殿前階梯,像一隻翩躚素蝶般追到殿外。

    絲毫看不出方才的帝后架子。

    秦冬霖看著自己一瞬間空了的手掌,又看著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微不可見勾了下唇,朝長廷道:“去將父母親請來,就說我有事同他們商量。”

    一炷香之後,議政殿內,湫十挽著宋呈殊的胳膊撒嬌,仰著張楚楚動人,極易令人心軟的臉,一聲比一聲甜,宋呈殊繃著張臉,又實在禁不住她哄,而往往臉上才崩開一道裂縫,想想他這十年操的心,查的書,就又恢復了不配合的狀態。

    湫十意識到事態嚴重,先是端茶後是捶背捏肩,認錯的態度別提有多好。

    沒過多久,流岐山妖主秦越和阮芫一前一後踏進議政殿,後者見到湫十,眼前微亮,她朝湫十招手,拉過她仔仔細細地看,柔聲問:“什麼時候出關的?這次閉關時間怎麼這麼長?”

    自己的孩子進了趟秘境,突然搖身一變成為中州君主的事,阮芫也消化了一段時間,而最終讓她放平心態真正接受這件事是因為,她發現秦冬霖還是從前的樣子,面對公事,半點情面不講,嚴苛到吹毛求疵的程度,面對他們,從前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偶爾跟秦越對弈,仍是半點水都不放,氣得他爹提著棍子要趕人。

    所以她想,她這個兒子對宋湫十,也一定還是從前那麼喜歡。

    “阮姨。”湫十喊了她一聲,聲音依稀還是小時甜滋滋的樣子:“中州秘境之後各方面有所頓悟,所以時間長了些。我是昨日出關的。”

    阮芫點了點頭,拉著她輕聲細語說了好幾句話。

    因為宋呈殊的冷臉,整個殿內的氣氛有些過分安靜,直到從侍將不明所以的宋昀訶請進議政殿。

    “小十?”宋昀訶見到湫十,微楞,而後笑起來,朝秦越和阮芫行晚輩禮,一個個叫人:“秦叔,阮姨。”

    最後轉到宋呈殊面前,叫了聲父親。

    “什麼時候出關的?白棠院的人怎麼沒來通知一聲。”十年未見,宋昀訶顯然也憋著許多話要跟湫十說,問題一個接一個往外蹦:“不是說這次閉關需要上千年?這麼早出來,你恢復從前的修為了?”

    湫十飛快朝他眨了一下眼,宋昀訶還要再問,就見宋呈殊眉心皺成一個大大的“川”字,“什麼從前?你怎麼知道有從前?”

    兩句話,宋昀訶立刻意識到不對。

    他看向湫十,後者慢慢伸手捂住了臉。

    宋呈殊氣得胸膛上下起伏兩下,連著笑了兩聲,問:“你們兄妹兩跟我打啞謎是吧?”

    宋昀訶頭皮發麻。

    這樣的情形,從小到大,他太熟悉了。每次湫十犯了什麼錯,宋呈殊看著她那雙眼,聽著她委屈巴巴認錯的聲音,一腔怒氣沒處可發,轉頭就瞅上了他。

    “宋昀訶,出來。”宋呈殊負手踏出議政殿,站在長廊外的紅柱子邊上等著。宋昀訶無奈地苦笑了兩聲,隔空點了下湫十的鼻尖,道:“小闖禍精,又得我給你擋災。”

    阮芫有些驚詫,看向秦冬霖,問:“小十不會也是……”

    秦冬霖頷首。

    等湫十簡單跟阮芫說完中州的事,宋呈殊和宋昀訶也回了議政殿內。

    殿內點著的鳳凰燈展翅欲飛,秦冬霖朝前走幾步,牽過湫十的手,看著兩家的長輩,神色難得的鄭重,才要開口,卻被湫十飛快拉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秦冬霖的眼裡突然蓄起了狂風暴雪。

    他握著湫十的手,慢慢的,輕輕地垂下了眼。

    半個時辰後,秦冬霖住的沂園外,湫十迎著夜風,吸了吸鼻子,鬢邊碎髮被吹得往耳邊晃,她第二次主動去抓秦冬霖寬大的衣袖。

    依舊沒抓到。

    她停在原地,看著他徑直朝前,一步兩步,八步十步,直到終於在月色下停下腳步。

    湫十見狀,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眼眸彎彎,小跑著追了上去。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嫩得跟清晨的花朵似的,臉頰粉嫩,水眸裡時時含著水,怎麼看怎麼好看。

    怎麼看都是令人心動的樣子。

    十年不見,秦冬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心情能差到這樣的程度。

    湫十看著他的臉色,幾根瓷白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爬上他清瘦的手背,再落到節節分明的指骨,最後鑽進寬大的衣袖,一點點攀附在他,他不說話,她也一臉委屈的欲言又止。

    秦冬霖眼睫稍垂,視線落在她小小的臉上,聲音是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低啞:“知道我方才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