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78、學劍

    第78章

    淞遠撐著傘, 靜立在雨中小木屋前的時候,已近子時。劍冢內圍,雨一直下, 且有越下越收不住的趨勢, 噼裡啪啦爭先恐後打在油紙傘上,帶著某種迅疾的節奏,又因為傘下脊背如青松般筆挺的人,又被生生映襯出一種別一樣的不疾不徐之意,

    他站在雨幕外,悄然無聲, 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不多時, 秦冬霖無聲無息出現在樓閣的小欄邊,居高臨下地站著, 看著,目光落至淞遠身上, 少頃,唇角稍提, 聲線透著清冷的啞意:“來都來了,乾站著做什麼,進來。”

    淞遠頷首, 行至小樓下, 姿態從容地收了手裡的傘, 靜靜晾至樓底的牆角邊, 提步上了樓。

    二樓虛掩的門前是一塊小小的露臺,擺著張圓木桌和兩把做工簡單的木椅,桌上放著乾淨的茶具,以及才從吊爐上取下的咕嚕嚕冒著氣泡的茶壺。左側, 琉璃燈掛在屋簷下,隨著風晃盪,散著溫柔不刺目的暖光。

    “坐。”秦冬霖言簡意賅,朝淞遠點了點對面的位置。

    淞遠從善如流坐下,兩個氣質迥然不同的男子對坐,彼此相視時,時間便彷彿又回到了無數年前,晨光乍現的黎明,晚霞漫天的黃昏。

    “君主如今,可恢復了往昔記憶?”淞遠起身,不疾不徐地執起茶盞,先替秦冬霖倒了一杯,又替自己滿上。才放下茶爐,便見秦冬霖眉梢微動,眼皮一掀,提醒道:“這茶,是宋小十準備的。”

    淞遠動作一頓,聽懂了這個暗示,坐回木椅後,兩人心照不宣,誰也沒伸手去碰那杯香氣清新的熱茶。

    宋玲瓏總是喜歡搞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常去塵遊宮玩的無有例外,全部中過她的招。

    轉世再生,身份變了,容貌變了,性格卻完完全全還是從前的老樣子。

    “該記起的東西,都記得差不多了。”秦冬霖這具容貌,這副皮囊,比當年的秦侑回還要凌厲幾分,往那一坐,三言兩語就給人極強的壓迫感,他看向淞遠,問:“想問什麼?”

    聰明人談話,一向不需要拐彎抹角,提前鋪墊。

    顯然,在座兩個,

    都是聰明人。

    “中州末,君主仁和,念及老弱,被列入叛族的十三個世家都只處決了已經入家族掌事的嫡系一脈,許多旁支近親審過之後,廢了修為便放了。”

    “當年時間緊迫,世界樹轟然倒塌,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和心思放在上面,因而直至中州塵封,才只尋出八條血蟲。還剩兩條,至今未現出端倪。”

    淞遠語速不疾不徐,聲線清和,如風過林梢,一字一句透過雨霧濛濛的夜色,落到人的耳朵裡,裡頭的未盡之意都變得清晰可辨。

    秦冬霖手指一下一下地落在滾熱的茶盞描紋邊,神色晦暗,令人難以捉摸。良久,他掀了掀眼皮,側首往屋裡看了一眼。

    淞遠跟著稍稍偏了下頭。

    “子隱。”秦冬霖緩聲問:“即使你全須全尾知曉當年情形,至今日,也還覺得,我會再插手管這些?”

    此話一出,長久的寂靜。

    秦冬霖微微眯起了眼,像是覺得有些好笑似的,低低地沉下肩聳了兩下,周身散漫氣勢卻幾乎在一瞬間沉了下來。

    君王之怒,永世難消。

    淞遠嘆息似地抵了抵眉心,不得不硬著頭皮勸兩句:“當年情勢嚴峻,擁有功德之力的人太少,世界樹那樣做,雖算不上妥帖,但也是為萬物生靈著想。”

    當年的事,實在有太多不得已,太多兩難全。

    說到底,即使世界樹與秦冬霖綁為一體,也不可能為他一人,捨棄整片中州,捨棄它無數枝幹,樹葉,以及繁花。

    自然,這話,再怎麼說得情理皆佔,毫無偏頗,都還是不可避免的透出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味。

    秦冬霖扯了下嘴角,問他:“這個君主,你願意當?”

    大有一種“你若是願意,我跟世界樹去說說”的架勢。

    一擊斃命。淞遠有些尷尬地撫了撫鼻脊,不說話了。

    他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