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68、少時

    雙方見禮,各退一步。

    動手之前,宋玲瓏目光滑過他凌厲眉眼間,朱唇微動:“小仙君生得好看。”

    秦侑回修了上千年劍,從未聽有人這樣誇過他。這樣的言語,無疑

    是輕佻的,可她說得認真,是那種真心實意覺得他好看的誇讚。

    “姑娘,在下要出劍了。”秦侑回聲線清冷,像一捧乾淨的雪。

    宋玲瓏手指落在了古琴的琴絃上。

    一曲起,一曲落,壯麗山河,浩瀚星辰,在琴音的引導下化為輕盈的風,化為綿柔的雨,化為冬日洋洋灑灑飄飛的雪,秦冬霖的劍意有多強悍,那股力量便有多柔軟。

    真正的以柔克剛。

    秦侑回的劍,是走到極致的殺伐之道,劍意所指,山石崩碎,冰川炸裂,星辰逆轉,而宋玲瓏的琴音,是江南早春的枝頭,是懸崖絕壁上初升的旭日,是寒冽北風中探出深牆的一枝紅梅。世間的浩瀚和微小,美好和生機,全在她手下拂動的琴絃上。

    極動與極靜。

    在最後的時間裡,宋玲瓏起身,一拳推出,迎上秦侑回快到極致的劍影。

    雙方各退幾步。平局收場。

    全場譁然。

    宋玲瓏這個名字,在南疆年輕一輩的口中飛快傳開,而她人卻在不久後回了北域。

    此後一別,便是上萬年。

    宋玲瓏再見秦侑回,那個長相清雋,渾身都透著凜冽劍意的少年,已經一步踏入靈主境。

    他是一個時代最耀眼的天驕。

    宋玲瓏又跟他打了一場。

    這一次,秦侑回腳步穩若磐石,而她退了半步。

    千年後,秦侑回得到世界樹的認可,掌天命,司刑罰,天生大道。

    四海來賀,八荒臣服。

    說到這,皎皎的語調慢了下來,她道:“阿兄承載天命不久之後,便傳出了要成婚的消息,直到大婚那日,我才在天祭臺上看到阿嫂真容。”

    湫十跟聽別人的故事一樣,直到皎皎話音落下,她才慢慢將鬢邊的發別到耳後,問:“這樣說,成親前,其實他們並未見過幾面。”

    皎皎連連點頭,朝著她飛快眨了下眼睛,“阿嫂曾跟我說,會跟阿兄成親,完全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湫十聞言,慢慢地翹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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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到了劍冢。

    跟冰原山脈不同的是,劍冢的天很沉,放眼望去,整片天穹都是壓抑

    的烏雲,一朵疊一朵,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翻湧著變幻著形狀,給人的感覺像是胸口處堵了塊大石,喘不上氣的沉悶感。

    “這天……是要下雨了嗎?”從傳送陣出來,有人摁了摁心窩處,重重地提了一口氣,問。

    太悶了。

    湫十目光落在遠處一座座墳塋般的山頭上,也覺得有些不舒服。

    皎皎的反應比她還強烈些,她擰著兩條細細的眉毛,拉了下湫十的手:“阿嫂,阿兄的完整劍道太鋒利,有些剋制我,我先躲一躲。”

    說完,她便小跑著到了淞遠跟前,在半空中化為了一陣飄雪。

    淞遠側臉清雋,他緩緩伸出手掌,精準地將其中一片冰晶似的雪花握於掌中,緩緩收攏。

    宋昀訶等人看著這堪稱匪夷所思的一幕,個個當沒看見似的,開始觀察起劍冢周圍的情況來。

    雲玄拿著那張遺蹟圖,認真對比了半晌,道:“我們現在是在劍冢的外圍地域,朝著山脈的方向一路往前上百里,便能看到真正的劍冢了。”

    淞遠和涑日對視,後者頷首,沉吟片刻後開口:“天色漸晚,今夜就在這裡紮營吧,明日一早,太陽出來再朝裡走。”

    既然人都到了這裡,那多一晚,少一晚也沒什麼區別。

    主隊開始原地紮營。

    涑日和淞遠邁步走向遠處一個接一個的土山包,秦冬霖和湫十跟在他們身後。

    翻滾的烏雲下,天色沉得像是要從頭頂兜頭澆下一桶水,放眼望去,方圓數十里,全是嶙峋怪石,千奇百怪,張牙舞爪,連一棵樹都沒有。

    他們縮地成寸,很快就到了小山包前。等人真正站在這裡,才發現,與其用小山包稱呼它們,不如用土堆形容的貼切。

    那是由一種黃色細土堆出來的土堆,每一個都堆了半人高,泥土也沒有壓實,像極了趕時間的匆匆了事,敷衍應付。這樣的細沙,隨便來兩場雨,便被衝得不知去向了。

    排排相連的土堆上,插著一根細細的竹籤,上面寫著兩到三個紅褐色的字,在潮溼悶熱的天,荒山土堆裡顯得格外突出。

    淞遠彎腰,長指落在竹籤上,微一用力,將竹

    籤拔了出來。

    很快,有血從竹籤拔出的位置汩汩流了出來。

    湫十眼也不眨,屏住了呼吸。

    淞遠眼睫動了下,修長的手掌落在土堆上,一股無形的靈浪將土堆炸開,炸平,直至那些荒沙徹底消失在地面,才化為一個小的結界,鎮壓在方才土堆凸出的位置。

    “是藤鴉。”淞遠目光平和,視線落在手中的竹籤上,吐字清晰。

    涑日握著腰間彎刀的手背突然冒出幾根細細的青筋。

    “一些小囉囉。”淞遠將竹籤碾碎,化為塵粉從指縫間流出,他面容如謫仙,音色卻淺淡,沒帶什麼波動:“不必在意。”

    秦冬霖抬眸,望向西北邊,那是陰雲覆蓋最密集的地方。

    淞遠察覺到他的動作,也跟著看過去,良久,他出聲,問:“君主是感應到劍道的存在了嗎?”

    秦冬霖微不可見頷首,下顎繃得有些緊。

    “臣有一事,需提前稟明君主、帝后。”淞遠是如高山般曠遠的性子,哪怕他人站在眼前,容貌亦是不輸於人的出色,給人的感覺也依舊淡入煙雲,相比之下,秦冬霖則擁有如潑墨般濃重的色彩,兩者站在一起,莫名有種驚心動魄的對撞感。

    “說罷。”秦冬霖實在不太習慣君主這樣的稱謂,他斂著眉,道:“中州已不在,不必稱我為君上。”

    淞遠考慮到後面妖族和天族烏泱泱的人流,從善如流地換了個稱呼,稱秦冬霖為公子,宋湫十為姑娘。

    秦冬霖能明顯感覺到湫十鬆了一口氣。

    “公子的劍道鎮壓著中州時罪無可赦的判族。”淞遠點了下天邊捲起來的烏雲,還有周圍星羅密佈的土包,徐徐道:“那些東西,間接導致了中州的覆滅,並且直到現在,仍有漏網之魚在暗中窺伺,所以此次劍冢之行,十分危險。”

    “公子曾在劍冢內留下了一條完整的劍道,鎮殺一切妄想逃出去的判族,這條劍道,得由公子取回。”

    “如此,方能開啟帝陵。”

    “而一旦沒了劍道鎮壓,這裡的東西便會破獄而出。”

    聽淞遠的形容,整個劍冢,其實是個牢籠,而秦冬霖的劍道,就是困住囚犯的

    枷鎖和牢門,一旦沒了這兩樣東西,被困了無數年的囚犯便會蜂擁而出,並且大肆殺戮,肆意報復。

    湫十臉色微變:“那這樣說,主隊並不能進劍冢?”

    “他們有他們的機緣。”說起別人,淞遠顯然並不是很上心,他溫聲回答湫十:“我和涑日會佈置結界,保證姑娘和其他人的安全。”

    “有危險的是公子。他得徒步攀上雲層,掙脫那些醞成了無數年的瘴氣,將前世所走之道,重新感悟一回。”

    “這個過程,我們無法幫他。”淞遠說得直白。

    那是帝王之道,涉及世界規則,其餘任何人,都無法插手。

    這樣一番話,導致湫十回去的路上,都一直蔫頭耷腦,沒精打采的。

    夜深人靜。

    劍冢外圍安靜得可怕,連聲鳥叫蟲鳴都聽不見,月亮被厚厚的雲層壓住,只透出一點點慘白的光,落在遠處的小土丘和他們白色的營帳上,現出一種陰森森的滲人。

    湫十輕車熟路貓著腰進秦冬霖帳子的時候,好巧不巧的,跟才談完了事,從帳子裡出來的宋昀訶和伍斐正面撞上。

    四目相對,湫十慢慢挺直了脊背。

    “哥。”她拖著長長的尾音喊黑了半張臉的宋昀訶,帶著再明顯不過的撒嬌意味。

    落在宋昀訶耳裡,變成了烈火烹油,火上添柴。

    宋昀訶竭力擺出一副再嚴肅不過的模樣,語氣是重也不是,輕也不是,“夜已深了,你一個姑娘家,來男子營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