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53、絞殺




    湫十蹲下身,一根纖長的手指沒入漆黑的墨汁中,半晌,並沒有察覺到異常,又將形狀漂亮的長指收了回來,舉到眼前觀察。被黑海浸染過之後,那根手指仍是白如紙的顏色,並沒有任何形狀和顏色上的改變。



    黑色只是障眼法?還是別有蹊蹺?



    湫十思忖再三,沉默地站起身來,轉而問了殊衛一個問題:“前輩,何為不詳?”



    殊衛沒想到湫十這麼敏銳。



    也沒想到她這麼直



    接。



    這個時候,她像是完全不怕問了不該問的,引得“前輩”發怒了。



    而她問出來的問題,他又不能不答,哪怕她可能只是帝后的一縷神識,哪怕她可能並未覺醒。



    殊衛看著眼前那張朝氣蓬勃,如桃花一樣的臉頰,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從前,千百萬年之前,洪荒盛世,中州主宰沉浮時,他跟在琴靈身後,曾見過帝后一面。



    冰玉冠,碎星鐲,美人坐在廊下撫琴,琴音將天穹上鋪天蓋地的黑影打落、碾碎,直至它們尖叫著徹底潰散,再不成形。



    “何為不詳。”一曲畢,她抬眸望著碧空如洗的天空,聲若珠玉,字字入耳:“殘民害物,攝威擅勢即為不詳。”



    不詳之物,當被皇權血洗,將被永世鎮壓在中正十二司的煉獄中。



    殊衛瞳色漆黑,他不敢長久直視湫十,但吐出來的字句卻是平穩的:“前者曾說,殘民以逞,便是不詳。”



    這句話,湫十不能完全摸透。



    果然,洪荒時期的人說話都是文縐縐的,什麼都只說一半,聽起來像是給了回答,細細一想,仍是一無所知,最終問題的答案,還得靠自己猜。



    湫十在心裡嘆息了一聲,指了指眼前的黑色深海,試探著道:“那我們便先在外圍觀察一圈,若是沒有危險,再慢慢深入吧。”



    殊衛沒有意見,點頭應是。



    為了保險起見,湫十給自己和昌白虎的身上都掛上了防護靈寶,而後才完全沁入黑海之中。



    跟外面被照得暖融融的海水不一樣,黑海冰寒刺骨,一股純粹到極致的冷意順著脖頸一路往下,劃過脊椎骨,到了足下,又化作晶瑩剔透的冰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凝而不落。



    昌白虎頂著一身厚厚的毛髮,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湫十等人一路往下,潛入黑海深處。



    等終於穿過那層黑色的煙霧一樣的障礙,湫十眼前豁然開朗。



    又是一層湛藍的海水,又是一道藍與黑的分界線。



    但這一次,她卻能看清楚黑海之上的情形。



    高高的山門,



    被砸碎了一面,露出一個巨大的豁口,海水如洪流般倒灌進去,山門外,十六根盤龍柱上,雕刻著上古不知名的瑞獸,但只餘外面的殼子,內裡的氣運早早的便消散了。數十座山體出現在黑海之上,隨著浪潮的湧動,似漂浮物一樣上下起伏,如琉璃幻影般明明滅滅,看不真切。



    山門上掛著的牌子已經舊得不行,用的還是古時的神語,描著一種難得的仙金,依稀可辨是“皎月宗”三個大字。



    恰在此時,殊衛突然開口道:“裡頭有人。”



    湫十才揚起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了回去,黑海將她的神識完全阻隔,她的修為顯然跟殊衛有著天塹一樣的差距,因而什麼也探查不到,百米之外,視線便已經是模糊一片。



    她很快反應過來,警惕地往後退了退,手掌往虛空中一握,一把秀氣而古典的琵琶落到了她的懷中,被她虛虛地抱著。



    她摸不準殊衛口中的人,是跟他們一起進遺蹟的六界其他勢力,還是早就被埋在海底無數年的“前輩們”。



    殊衛閉上眸感應了片刻,而後短促的“咦”了一聲,道:“當是同你們一起進秘境的人,他們穿著一樣的衣裳,修為並不高,都很年輕。”



    “嗯。”他接著說:“他們惹怒了鎮守的古衛,護宗大陣開啟,死了不少人。”



    這樣的說法,無異於在明擺著告訴湫十,裡面是一場窮爭惡鬥。



    救與不救。



    爭與不爭。



    沒過多久,湫十便下了決定,她道:“前輩,我要進去看看。”



    她來之前就做好了會面對危險的心理準備,世界上哪有不勞而獲,餡餅從天而降的好事,為了機遇和資源受傷流血甚至丟掉性命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宋湫十在主城是小公主,對六界浩瀚生靈而言,不過是太倉稊米,滄海一粟,出門在外,亦是一切靠自己。



    殊衛無聲頷首,沒有多說。



    湫十抱著琴,裙襬曳動,足底浮現出一朵朵光蓮,那些光蓮承載著她,從黑海下方一步步踏上來,她飛快地繞過那十六根盤



    龍柱,微微彎著腰,從山門前被砸開的那個豁口鑽了進去。



    裡面的陳設十分破舊了,斷壁殘垣,桌倒椅散,灰撲撲的牆面上還時不時有小石子的碎屑落下來,及至殿前,是一把沉香木做的寬椅,湫十曾去過許多宗門遊歷,自然知道這椅子該是為舊時掌門準備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著上座拱手行了個禮,依舊是那一句自打來了鏡城之後不知說了多少回的話語:“前輩在上,晚輩無意叨擾,若有得罪,請前輩見諒。”



    琴靈還曾笑過她幾回,說若是那些前輩們真要心存殺心,就算跪下來痛哭流涕嗑一百個頭,對方也是照殺不誤,這樣的把式根本不管用,但湫十不信,依舊如此,堅決相信中州時期的老前輩們都是慈祥和藹,寬以待人的那一類。



    這個大殿安靜得過分,那把椅子上也沒鬧出半分動靜。



    湫十這才凝神看地面上,發現通往大殿之後幾條路上都布著一種溼溼的泥土,上面現出凌亂而連續的腳印,有的大有的小,層層疊疊,密密麻麻,想必就是殊衛口中闖進來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