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45、後悔




    秦冬霖跟駱瀛又不一樣,他身後站著整個流岐山,就像那夜,他提劍入主城,與宋昀訶對峙,毫無顧忌,說要拿人就要拿人,主城那些長老團一個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就是他的底氣。



    那夜他的舉動,他自己說是情緒失控,人人都說他魯莽,但其中的深意,程翌感受得尤為清晰。



    秦冬霖是個肆無忌憚的瘋子,今夜他敢入主城要人,改日,他也能一劍劃過他的脖頸。



    程翌確實因此有所顧忌。



    他生來為人不喜,親爹尚且棄若敝履,更遑論其他,他如同一杆生在懸崖峭壁間的脆竹,頑強而堅定地拔高,痛苦而隱忍地蛻變,所有的一切,全靠自己謀劃,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君子,如玉般溫柔,如雪般乾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副看似無暇的皮囊下,藏著怎樣的汙穢不堪。



    有時候,他徹夜點燈,想著那些被他利用過的,或朋友、或狹路相逢的陌生人,他自己都噁心得想吐。



    然而他不是秦冬霖,沒有一出生就被封少君的命,他也不是駱瀛,沒有一個莫軟軟給他做依靠。



    他想要活出人樣,想要爬上去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只有竭盡所能,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咬著牙嚥著血往上爬。



    他越是厭惡自己,越是惜命,人生於世,前半生嚐盡苦難,



    他不甘心就這麼一路走下去。



    他可以成為第二個駱瀛,並且會比駱瀛做得更好、更出色。



    程翌確實有這個本事,他也有自己的機緣,也有這份隱忍和陰狠的勁。



    這是這一次,他所猜所想,都建立於從前一見面,彼此都炸成刺蝟一樣的莫軟軟和宋湫十身上。



    山澗的水洇溼了堆積的枯樹葉,緩緩從高處流下,潺潺的水聲叮叮咚咚,和著山風蕩過樹葉的婆娑聲,輕輕脆脆,好聽得很。



    莫軟軟沒有伸手去接那個果子,她側首,瞥了瞥湫十。



    湫十恍若未覺,她纖細的手指抓著幾綹垂下來的髮絲玩,繞著圈又鬆開,繞成卷卷的形狀,又輕輕柔柔彈到臉頰邊,襯得她一張瓷白的小臉別有風情。



    她很美,而且是一種與眾不同的近乎矛盾的美。她長了一張柔弱無害的面容,渾身上下卻透著率性的、無拘無束的活力,她熱烈得像是一捧火,像夏季烈日下開得火熱的石榴花,是烈火烹油,是古靈精怪。



    很少有人能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程翌每次看她,溫潤含笑的目光都要凝著片刻,宋湫十是他計劃裡不受控制的一步。



    而不受控制的原因,他不知道。



    程翌左邊那塊琵琶骨隱隱發燙,他面上卻仍掛著溫潤清淺的笑,隨著莫軟軟的視線一起,看向了湫十。



    “程翌公子跟昌白虎相識?”湫十問。



    程翌像是明白莫軟軟不會收仙柚果了,便將手掌收回,平貼在身側,回:“並不相識。只是昨夜外出查看山脈地勢的時候,這隻昌白虎突然躥出來,想要我身上的某一樣東西,我回去想了想,答應了它,所以才約在此處相見。”



    等他說完,湫十慢吞吞地點了下頭,似笑非笑道:“我還以為照昌白虎的兇性,看上了東西就只會咆哮著上前將程翌公子撕成碎片呢。”



    她笑了一下,又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全程刻意避開了他的眼睛,話卻意有所指:“畢竟程翌公子受了這樣重的傷,氣息孱弱,那隻昌白虎又不是良善之輩,不像是會遵循以物換物這一套的樣子。”



    “我曾在主城藏書閣中讀了不少古籍,對昌白虎的習



    性也還算了解,仙柚果為它們日後成年渡劫的必需品,堪稱無可替代,我有些好奇,程翌公子是用什麼跟它換來的仙柚果。”



    湫十聲調懶洋洋的,話語中卻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而她並不掩飾這種態度,臉上坦坦蕩蕩,儼然一副“我想問就問”的神情。



    程翌唇畔邊溫潤的笑意有一瞬的停滯,下一刻又恢復如常,他垂著眸思索了一陣,而後扶額,笑了一下,倒也沒有隱瞞:“一塊枯木。是我在從前族裡的山崖小洞裡發現的,我小時候貪玩,總喜歡雕琢一些小玩意,見那塊枯木材質不錯,便雕成了一塊木牌,之後也一直帶在身上以做紀念,沒想到被那頭昌白虎看上了。”



    這一段話是真的。



    那塊木頭也是真的。



    他才見昌白虎的時候也很詫異,這導致他並沒有立刻答應昌白虎的交換條件,而是回去認認真真將那塊木牌從裡到外,從頭到尾觀察了一遍,甚至上面的每一條紋路都研究過,卻沒有發現任何一絲一毫的異常。



    所以他同意了。



    湫十聽完,沉默了一瞬,她的腦海中,琴靈也同樣陷入了迷惑中。



    莫軟軟見狀,擰著眉望向程翌,她說話時顯得十分認真:“這樣的東西,你自己留著就好,我不缺這些。”



    她確實不缺,她想要的東西自然有人雙手奉上。



    程翌被拒絕了也不顯得失落,他這個人彷彿永遠都是如此,不顯得殷勤,也不顯得熱絡,不卑不亢,自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姿態。



    湫十拍拍手掌,站了起來,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道:“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