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25、025

    這間宿舍可真是選得“好”,上下左右都是大馬路一樣的過道,人來人往,這房子又不隔音,基本上裡頭說啥外頭立馬就能第一時間聽到。有時候夜裡遇到下夜班的,走路聲直接能把人吵醒,再難睡著,也就小貓蛋這樣的幼崽還能呼呼大睡吧。

    “怎麼,不認識我了?”身後忽然傳來一把頗有磁性的聲音,安然被嚇一跳。

    男人走過來,看了看小貓蛋,“聽說你結婚了,我一開始還不信,原來真……”似惆悵,似嘆息。

    安然看著他的臉,腦海中自動冒出一些她刻意壓抑了兩輩子的畫面。

    這是顧慎言啊,她五十年前的曾經的高中學長。哪怕隔了五十年,安然依然記得他的樣貌,他的一言一行。

    因為對她來說,他還有另一重意義——初戀對象,雖然只是暗戀。

    以前的安然,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實沒什麼朋友,很自卑,甚至有點自閉,雖然說暗戀欣賞她皮囊的男生不少,可真正能入她眼的,也就是顧慎言。

    不過,她實在是太自卑了,暗戀兩年,沒跟人說上過十句話。反倒是安雅,經常跟他在一起玩,“慎言哥哥”掛嘴邊,交集比她多多了。

    安然曾經仔細覆盤過自己的人生,為什麼會把一手好牌打到稀巴爛,大概就是從她代替安雅下鄉插隊第二年,收到安雅的來信——她帶著少女的驕傲與炫耀說,她跟慎言哥哥處對象,雙方家長很滿意,大概等她成年就能結婚了。

    現在想來,這不過是小女孩的小小伎倆,可當時的安然信了。並在心灰意冷之下,經人介紹,跟正四處相親著

    急結婚的宋知青成了一對。

    他們的結合,沒有任何驚喜,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一個心如死灰,一個病急亂投醫。不過,以安然現在的眼光看,顧慎言只不過是個略為斯文的男孩而已,跟宋致遠勉強算一類長相,大概也是當年她沒過分反對的原因。

    可惜,當年的小鹿亂撞,少女懷春,此刻已經沒了味道。

    “還真是不一樣了啊。”顧慎言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本《紅樓夢》來,“你畢業前不是想借這本書嗎,現在我給你找到了。”

    安然下意識就是一躲,這可是一本會惹禍的書,“不用了,我已經看過了。”什麼狗屁少女懷春,保全自己,讓自己有機會好好的陪閨女長大它不香嗎?

    “哦?是嗎?那你覺著如果給你選擇的機會,你會選擇做黛玉還是寶釵?”

    安然覺著這種問題實在是無聊透頂,一面她壓根沒有這個“如果”,另一面,成年人做什麼選擇題,她全要!無論黛玉還是寶釵,那都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她要美貌,要愛,要權力,要地位,也非要金錢不是?

    “對不起,我不懂你說什麼。”安然抱著孩子,下樓找趙銀花聊天去了,受不了啊,總感覺這個初戀(暗戀)油油的。

    上輩子喜歡他,好像還是因為有一次她被許紅梅和安雅當眾奚落,他挺身而出說了幾句公道話,小小的安然就覺著他是人間正義使者的化身。後來又有一次,是下雨天安雅沒等她,自個兒先走了,沒有雨傘的小可憐躲在教室門口哭泣,他把自己的傘借給了她。

    就這麼兩次交集,讓少女安然覺著,他就是她的蓋世英雄,她的白馬王子。

    其實以現在的閱歷看,這些“交集”也沒任何特別之處,換了其他女孩他也會這麼做。安然恨不得穿越回去拍死當年的自己,天底下好男人那麼多,怎麼眼皮子就這麼淺呢?

    其實她後來也有過幾段“真摯”的不涉及婚姻的感情,見的男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來顧慎言的油膩。這不,明知道她暗戀他,明知道她已經結婚生孩了還聊這些風花雪月,怎麼著,他是想聽聽她不幸的

    梨花帶雨的衷腸?

    對不起,安然不是這種人。

    ***

    趙銀花家人多,東西也多,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房子卻顯得更小,幾乎無下腳之處。安然抱著孩子,來都來了,不進去又不像話。

    索性銀花也是個玲瓏人,拎著兩把小板凳,“走,咱們上院裡說話去。”

    她的小女兒剛三歲半,叫小棗兒,大大的腦袋,黃黃的頭髮,“姨姨,妹妹睡著了嗎?”

    媽媽還沒說話呢,小貓蛋先精神了,一個軲轆翻過來,對著姐姐嘻嘻笑,表示她才沒睡著呢,有好玩好吃的別忘了她。

    安然很享受讓她跟孩子玩耍的時間,就給她放地上,扶著走廊上的木頭欄杆,一面帶她走路一面跟銀花聊天。

    “聽說沒,你家小宋要去京市呢!”

    “啥?啥時候的事兒?”安然心頭一突。

    “就剛中午,我去找宣傳部領資料,他們說是在食堂小廚房聽劉廠長跟人說的。”這時候的廠子,幾乎都有食堂,而食堂必配備小廚房,好肉好菜挑出來專門為廠裡招待領導和貴賓,以及重要客戶所用。

    安然是信的,宣傳部經常跟外頭接觸,說不定還真知道點啥,試探道:“那有沒說是去幹嘛,去多久?”

    銀花拍了拍她手背,安慰的意味很濃:“說是去學習廢鋼再利用技術,至少得三個月吧。”

    “我知道你心裡肯定不好受,換誰也不好受,你這剛來,他就走,小夫妻總這麼聚少離多不好,甭管感情有多好,還是得趕緊給貓蛋生個弟弟才是正經……再說,我聽說你那老婆婆,也不好惹?”

    安然哪裡見過她傳說中的老婆婆喲,兩輩子都沒見過,宋虹曉二十五歲了也沒見過,當然更不可能給貓蛋生弟弟,“去三個月啊,那工資怎麼辦?”

    “肯定照發不誤啊,你是家屬,只要拿著小宋的簽章隨時都能領著。”

    ok,那安然也就放心了。

    她恨不得宋致遠今天立馬就走,這樣她就能回小海燕去,在城裡雖然生活是要方便些,可住宿條件不行,她實在受不了。再加上孩子沒個去處,不像在家裡,鐵蛋牛蛋鴨蛋

    和小糖妞把貓蛋一帶,又有老太太幫忙看著,她該幹嘛就能幹嘛。

    在這兒,孩子就是長在她身上的小袋鼠。

    “咋,你還高興哩?”趙銀花戳了戳她。

    “哼,我得提前把他工資取光,省得他又偷偷孝敬他老孃。”

    “哎喲小安喂,你可真是……哈哈哈……”趙銀花笑得直不起腰,她就喜歡這樣潑辣有能耐的小媳婦兒,也羨慕不是?

    沒一會兒,慰問團的領導們走了,安然上去一問,宋致遠確認了這個消息,不過神情略為落寞。估摸著是上面有人,懷疑他來二分廠是幌子,故意將計就計把他調離陽城,整個項目他就是最重要的設計師,他不在,項目就得停工。

    安然想想他上輩子滿頭白髮的模樣,活著時候無人知曉,居無定所,死了名垂千古又如何?一切榮譽,只有活著,才有價值。

    還挺於心不忍,“這樣吧,你跟我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在進行一項關於二代輕型戰機的研究?”

    “嗖”的一聲,安然感覺臉上像被挖了兩個洞,而他敏銳、懷疑、震驚的目光,就是兩把劍。

    他一字一句地問:“誰跟你說的?”

    安然搖頭,“沒人跟我說,你只要回答是不是就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明天我就要出發去京市,待會兒姚剛會送你回去。”

    “宋致遠你腦袋是不是有坑,我現在是在幫你,別人整你,讓你走,你就真走啊,你就不想想辦法整回去?受了氣憋著不怕憋出病嗎?”安然氣得撫了撫胸口,“再說,既然你的任務這麼重要,你就更應該迎難而上,與之抗衡,敗走他鄉算什麼男人。”

    宋致遠喉結上下滾動,“你到底什麼意思?”

    裝,還裝!

    “我不僅知道你們正在研究第二代輕型戰機,我還知道你們這次研究不成,只能國家出面向m國購買。”

    瞳孔地震!

    宋致遠一把扣住她手腕,“你到底是誰?”

    她不是安然,雖然五官面貌還是一模一樣的,可他就是感覺不一樣了。

    他跟安然同志的相識普普通通,無驚無喜,就聽幾個男知青說生產隊來了個漂

    亮的小姑娘插隊,可他從不喜歡背後議論人,更何況是一小姑娘。

    至於漂不漂亮,他對她的第一印象也不是漂亮,而是膽小,懦弱,自卑,一切不太好的性格特點,她都有。其實他挺理解不了的,有多大的委屈會讓她每天晚上偷偷哭泣?人不是應該在任何環境下都堅強,勇敢嗎?

    那一年,709準備把他調回海城繼續未完的研究,而部委裡的正義之士已經被造反派打得七零八落,最終博弈的結果是,要回海城可以,但他必須接受組織上安排的相親對象,並與之結婚。

    那是個什麼樣的對象呢?

    宋致遠已經記不清那個姑娘長什麼樣了,只知道她是個不可多得的高材生:京大化學系本科畢業,日本早稻田大學物理系碩士,熟練掌握四門外語,跆拳道黑帶三段……妥妥的不是“對象”,而是間諜。

    表面上是沒虧待他,高材生配高材生,可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接手的項目有多重要,哪怕洩露一張草稿紙一個符號,對整個項目乃至整個國家軍工業的發展,都是毀滅性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