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學畫畫3

    第二天是星期天, 陸星華照常起床,將堂屋裡劈裂廢掉的竹篾條、蔑刀砍下的竹節清掃到牆角處,再到東灶房挑起水桶去塘邊挑水。

    晨起空氣裡還籠著一層薄霧, 路邊的草木蓋上一層白霜,看著眼前似乎濃得要滴出水的霧氣, 陸星華一邊走一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從1977年12月13號考完回到家, 已經有一個半月了, 可是半點消息都沒有。心情從一開始的興奮篤定, 慢慢到忐忑, 再到不安, 現在已經有些焦躁。

    明明臘月天寒, 他卻上了火,嘴角起了一圈燎泡。

    記得大姐當年考大學, 七月考試, 一個月過後錄取通知書就被郵遞員送到了家。現在日子都已經過了這麼久, 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有心往縣城跑一趟吧,又怕再麻煩大姐。已經在她家住了大半年了,耗費的糧食、雞、蛋、魚不知道有多少, 自己如果過去大姐肯定又要好飯好菜招待他, 受之有愧。

    不會……不會是沒有考上呢?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 陸星華就控制不住心一縮,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心臟捏在手上狠狠地攥緊,痛得無法呼吸。

    他努力了這麼久,渴盼了這麼久, 萬一……萬一沒有考上呢?他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在腦中細細回想志願表上填寫的內容。

    第一志願,京都師範大學, 專業:中文、歷史、政治

    第二志願,湘省師範大學,專業:中文、歷史、政治

    第三志願,杭城大學,專業:教育學、中文、歷史

    這是他與盛同裕認真研究了一整天最終定下來的志願,從難到易排序。哪怕第一志願沒有錄取,杭城大學知道的考生少,按理應該不會落榜啊。

    會不會,今年報考的人太多,競爭太過激烈,自己過於託大、自視過高,沒有考上呢?

    越想越害怕,陸星華不敢再往下想。他抬頭看著眼前越來越濃重的白霧,遠處影影綽綽地似乎有人在活動,他搖了搖頭,努力將這可怕的念頭從腦袋裡甩出去。

    陸家坪有一口喝水的水塘,水質乾淨清冽,平日裡大家都很愛惜。清晨塘水沉澱了一

    晚,水質最佳,這個時候挑水的人不少。

    陸星華彎腰將桶放在伸入塘內的麻石跳板之上,解開麻繩,一手拎扁擔一手提著桶打水。塘岸邊有人看到他,笑嘻嘻地打趣:“唉喲,大學生還來挑水啊?”

    這話最近聽得多了,陸星華已經有些麻木。他眼睛都沒抬,穩穩當當地側過水桶,看著水慢慢沒過桶沿,待打滿之後腰勁吞吐,輕鬆將水桶提起放在麻石桃板之上。

    晨光漸起,薄霧漸散,陸星華腰背挺直、腿長肩闊,好身材看得讓人羨慕不已。同村的陸喜財走過來問:“星華你考上了沒?怎麼這久都沒有消息,我聽說……三塘坪那邊有人拿到錄取通知書了。”

    陸星華的身體晃了晃。麻石跳板只有一尺半的寬度,打水時需得小心,他定住神將木桶放好,這才轉過身問:“真的?”

    陸喜財和星華是初中同學,已經結婚生子,他嘻嘻一笑:“也就聽人這麼一說,誰知道是真是假?我又不考大學。”

    陸星華“嗯”了一聲,將兩隻木桶用麻繩掛上,扁擔一挑,走上岸邊,徑直朝家走去。他知道姐夫就在學校,如果自己考上肯定第一時間就會收到訊息。如果別人已經收到通知書,那自己很快就會拿到,除非……沒有考上。

    裝滿了水的木桶隨著他的起伏慢慢盪漾,桶裡的清水漾出來了一些,打溼了他的腳背。陸星華感覺自己就像這木桶裡的水一樣,晃晃悠悠的。

    身後傳來村民的議論:“陸家人真是心氣高,桂枝上大學,良華在大隊部工作,桂葉讀衛校,現在星華也坐不住了非要考大學,不曉得有沒有那個命哦。”

    “噓——莫說莫說,剛看到他臉色不好看,估計是沒考好。”

    “怎麼,說說都不行?未必他還敢打人!”

    “他練過的你不曉得?隨便擂你一拳保管你吃半個月草藥。”

    一陣哼哼聲之後,到底還是怕陸星華打人,議論的聲音漸漸停歇。嫉妒的、眼紅的暗自咬牙,心裡想著他考不上才好,不然這小子怕不要上天?

    將水缸裝滿水,星華將水桶放回原處,扁擔掛好,站在地坪活動活動手腳,準備練拳

    。

    楊桃莊挺著個大肚子,打著呵欠走出屋,一眼看到正彎腰踢腿的陸星華,道:“星華,你挑了水沒?”

    星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