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元 作品

第52章 試探

    她其實倒也沒多想,畢竟頭牌這種長相風情實在很難有別的聯想,她只是對飛羽身份有點好奇,想看看她衣服一脫,是不是底下藏著無數的暗器毒藥什麼的。

    只是飛羽這衣服註定難脫,門外忽然傳來人聲,過一會兒丹霜來說,老劉頭要回鄉了,特來告辭。問鐵慈要不要見。

    鐵慈和這位老仵作沒什麼交情,但好歹也跟著他學過一陣子驗屍,算是半師,自然不能怠慢,只好衣著整齊出去見,飛羽趴在澡盆子裡揮著浴巾歡送,不急不慢重新穿衣服。

    老劉頭有點侷促地站在外間,雖然不太清楚茅公子的身份,但從縣丞落馬和近期衙門的變化,也能猜出這位公子是貴人,見了鐵慈急忙施禮,又吶吶為一開始的態度不恭道歉。

    鐵慈自然扶了,溫言寬慰幾句,命赤雪上茶,又給老劉頭封了銀子,以作謝師禮和回鄉的盤纏。

    老劉頭自然感謝不已,邀功般地道:“小老兒既然回鄉,公子也遲早要回盛都,那巡檢和仵作的差事,小老兒稍後便移交給沈謐。”

    鐵慈端茶,笑而不語,心想沈謐如今倒不必執念於一個仵作了,他自有他的去處。

    老劉頭卻不懂貴人端茶的意思,反而起身上前一步,掏出一卷紙張凸凹不平的卷冊,道:“小老兒這就走了。之前有整理一些驗屍筆記和些許經驗。不知公子可有興趣?公子身份尊貴,不該沾染這些汙濁下賤事體,那麼就煩請公子轉交沈小哥兒。”

    鐵慈對這個卻有興趣,她也不喜歡在外擺那什麼皇族的架子,半欠起身,親自伸手去接。

    燭光搖曳,老劉雙手前遞,薄薄卷冊在他掌心緩緩攤開。

    有那麼一瞬間,鐵慈忽然想起師傅講過的“圖窮匕見”典故。

    她有點想笑,自己固然不是秦始皇,對方一個窮挫醜的鄉下老頭,也絕做不了荊軻。

    指尖觸及卷冊時,卷冊正好展開到底端。

    老劉頭手指忽然向前一推!

    “咻”一聲輕響。

    那凸凹不平的紙頁內,冷光一閃。

    鐵慈正半彎腰接卷冊,空門大開,卷冊對著她心口位置。

    冷光穿越鐵慈手指縫隙,疾射而至。

    極近距離,避無可避。

    肩後砰地一聲撞響,鐵慈一個踉蹌,斜著向前跌開去,她身形還沒穩,手掌已經探出,鐵鉗般一把抓住了丟下卷冊便要倉皇逃開的老劉頭的肩。

    指下一緊,細微骨裂聲響,老劉頭一聲慘呼。

    奪地一聲,那一線冷光釘在中堂上,直沒而入,只露出一點烏黑的頂端,看上去倒像那猛虎下山圖老虎多了隻眼睛。

    鐵慈轉頭,就看見飛羽拎著溼淋淋的裙襬,茫然無辜地扶著椅子,道:“腳滑。”

    地上還有好長的一條水印滑痕。

    看那樣子,是飛羽從裡間出來,鞋子沾了水滑倒,正好撞開了鐵慈,躲過了那枚暗器。

    鐵慈眯了眯眼。

    真巧。

    不過她其實並不需要飛羽救,對這暗器,她並非全無準備。

    她並沒有多說,目光又轉回老劉頭身上,那老頭渾身顫抖,臉色青白,臉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還是鼻涕,黏糊糊沾滿了鬍子,一抖一抖地晶亮。

    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冷血刺客。

    鐵慈卻知道那暗器夠快夠狠,如果不是她在師傅那裡聽過圖窮匕見的典故,引發了那一霎那的警兆,以及老劉頭身上有些她存在疑問的地方,換個人,這一刺怕就成功了。

    她緩緩鬆了手,老劉頭慘叫一聲,捂著肩軟倒在她腳下。

    “別殺我……別殺我……我是被迫的……我是被逼的啊公子!”

    “誰逼你的?”

    “遼東……遼東的人……”

    “你什麼時候和遼東人有了勾連?”

    “我……我……”

    “我來代你說吧。”鐵慈坐下,接過赤雪遞來的雪白手巾擦手指,淡淡道,“遼東慕容端和李堯合作這麼要緊的事,也未見得就能放心。所以慕容端應該會試圖在衙門裡塞進自己人,但是這合作是臨時的,一時往李堯身邊塞人會很奇怪,所以他選擇的是收買衙門的人。而你,劉老先生,你在衙門多年,有一些才能,是李堯不可缺的人手。而且你缺錢。所以,慕容端選中了你。”

    老劉頭瞪大眼睛。

    “我拜你為師學驗屍後,因為你受驚生病,我曾派人去你家通知一聲,無意中得知了一件事,你是添了個孫子,但孫子有不足之症,需要很多銀子調養。”

    “這就有點奇怪了,你孫子生了病,你該更需要這份工,如何我初見你時候,你急著要走?然後我又發現你家裡並不愁雲慘霧,一家老小,近日採買很多,還買了騾車,備了不少乾糧,這是要做什麼?出遠門嗎?還是拿了錢心虛怕出事,想要早點遠走脫離控制?”

    “你家那些採買的東西,我算了算,以你在縣衙的月俸,是遠遠不夠的。那麼,錢從哪來?”

    “你和我去後山尋無主屍首解剖,路遇女屍受驚生病。你一個仵作,屍首沒少見,一具女屍就嚇成了那樣?你那不是驚嚇,是逃避吧?你知道什麼,所以消極怠工,不想破案。”

    “你管理的巡檢司,隊伍鬆散,只知盤剝,從不履職,放任治安混亂,因為有人不希望治安好,外頭越亂,蒼生塔越沒人注意。”

    “你看,”鐵慈腳尖一踢癱在地上如軟泥的老劉頭,“這破綻多得篩子一樣,也敢來行刺我?”

    室內寂靜如死。

    飛羽放下溼淋淋的裙子,手抬起來,似乎想鼓掌,但最終只是摸摸下巴,眼睛滴溜溜一轉。

    失策。

    多事。

    早知道她這麼精滑,救什麼救。

    屋外,聽聞這裡異動,匆匆趕來的蕭雪崖,收回了自己即將邁出門檻的腿。

    他的隨從詫異地看他,蕭雪崖面無表情,下頜線線條冷峻。

    然後他道:“這便走吧。”

    副將道:“不是說縣衙還不夠安定,您怕還有對方人手,要再呆幾天嗎?”

    “這不已經給她揪出來了?”

    副將跟在他身後,“果真傳言不可盡信,皇太女聰慧犀利得很。”

    蕭雪崖並不回答,步伐很快。

    好一會兒,他的語聲才穿過垂花門。

    “越聰明,死得越快。”

    ……

    屋內的審問已經到了尾聲,老劉頭已經被鐵慈的推斷打成了篩子,嗚嗚在地上哭著,道:“小老兒也不想……可是他們說不答應就殺了我全家……孫子的病也需要銀子……我拿了錢就想偷偷溜走的……我怕出事……可是李縣丞怎麼都不肯……後來……後來我看見那女屍……覺得不好……病倒是真病……我心裡害怕……每夜每夜都夢見那女子來尋我……”

    鐵慈陰惻惻地道:“你殺我,倒不怕我夜夜來找你了。”

    老劉頭渾身一抖,“……他們沒說是要我來殺你,只說按個機關就行……”聲音心虛的越來越低。

    丹霜呵呵:“是啊,你覺得他們費這許多功夫是要請我家主子去喝茶呢!”

    “他們!他們綁了我兒子孫兒!”

    “你還是操心自己的下一頓飯還有沒有機會吃吧。”鐵慈面無表情地道,“你有三個選項,第一,我殺了你;第二,我把你交給蕭將軍。他的行事作風你可以去打聽,絞死你都算恩典。第三,我把你扔出去,說不定你的同夥會救你?”

    老劉頭歪著身子在地上嗚嗚哭,再沒腦子也知道三個選項都是死。

    鐵慈起身進內室休息,將餘下的事務交給了丹霜。

    飛羽立刻跟進去,鐵慈抬眼看她,飛羽對她微笑,“不接待一下救命恩人嗎?”

    鐵慈掀起眼皮,“聽過了我剛才的分析,你覺得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嗎?”

    “那也許你是事後靈呢?其實當時根本沒反應過來。”飛羽耍賴皮,“至不濟,給件衣服穿唄?”

    她衣裙外還有一層紗衣,剛才滑倒已經弄髒了。

    鐵慈看看她,身高和自己彷彿,便道:“也許你願意換個風格?”

    赤雪捧了一個衣箱來,飛羽便不客氣地自己挑選,指尖隨意撥弄幾下,發現都是樣式差不多的長袍,剪裁簡單,以方便為第一要務。顏色清素,以白,月白,銀灰為主,難得一件紅色的,也絕無刺繡暗紋。旁邊還有一盒配飾,扳指玉佩帶勾蹀躞齊全,蹀躞上掛著火石箭袋刀子針筒錢包筆墨甚至還有小算盤,都是大眾式樣,從顏色到細節都風格硬朗,絕無半分時下流行的脂粉華豔風格。

    就,真硬漢審美。

    比他自己的衣箱配飾都硬朗。

    飛羽兩三撥弄間已經看得清楚,這從裡到外的糙漢氣息,便收了手。挑剔了一番顏色不好看式樣太普通不符合她頭牌的身份,最終什麼都沒選。鐵慈本想看看她穿男裝的模樣,見她不肯穿也便罷了。便端起茶來,奈何對面這位好像也不懂端茶的暗示,也跟著端茶喝了一大口,又探身過來撿剛送過來的點心吃,吃到不好吃的便扔了,一盤子精製的點心被扔了大半,鐵慈在心裡默默地數:羊肉不吃……太甜不吃……糯米不吃……堅果不吃……

    忽見飛羽眉毛一挑,喜道:“這個不錯,你也嚐嚐!”順手就將一個酥蜜寒具塞到了鐵慈的嘴裡。

    鐵慈猝不及防被點心塞了滿嘴,差點下意識來一句“大膽!”將人給扔出去。齒間一碰,嘩啦一聲脆響震腦,倒驚得她一跳。

    隨即反應過來,這是酥蜜寒具,近兩年流行的一種點心,主要用料是蜂蜜、酥油和麵,加黑白芝麻的油炸點心,一般做成饊子和麻花形狀,講究的會炸上兩遍,再添上桂花和松子等物,以鬆脆爽口為佳,入口舌尖一抿便碎,聲響清脆,驚動四鄰。

    宮中講究體氣尊嚴,用膳無聲,這種嘩啦嘩啦響的點心,是不入冊的。

    鐵慈也只吃過一次,她喜歡這極酥脆的口感,卻不肯表露出來,只隨便抿了抿便嚥了。倒不似飛羽據案大嚼,譁嚓作響,桌上如多了一百隻蝗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