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元 作品

第50章 好活!賞!

    此刻她出箭,箭起風雷之聲,明明是最普通的箭,遠比不上蕭雪崖雪弓銀箭,卻也飈射海上,激起丈許風浪,像要把日頭都射碎。

    這一回,箭尖向著那海釣的傢伙。

    就在那一瞬,她的箭剛剛離弦,就看見那傢伙拳頭放在身後,猛地一拳,咔嚓一聲。

    船底裂開的那一瞬間,她的箭也呼嘯而至,看起來就像船是她射裂一樣。

    而他已經趁著身子一沉的功夫,一把抓住定安王頭髮,帶著他一個側身,又滾到了水裡。

    箭尖本來已經已經擦著他頭頂掠過,他卻在那時將肩膀一抬,將肩膀送上了箭尖,擦出一溜血花,噴了定安王一頭。

    然後定安王被他按著腦袋沉入水下,一條水線飛速向前一段,兩人再次溼淋淋冒出頭來,那海釣的傢伙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依舊揪著定安王頭髮。

    鐵慈瞧著,嘴角一抽。

    這架勢,不像是救人,倒像趁機洩恨來著。

    苦肉計,市恩計。

    明明可以躲過,偏要藉著她的箭,毀船,受傷,演了一幕“拼死救主”的大戲。

    自己倒無意中成了他這幕大戲中的丑角。

    也許不僅僅是自己,慕容端,李堯,蕭雪崖……都是他這幕戲的配角。

    什麼玩意。

    救人都救得這麼不純粹。

    更重要的是,他不僅“救駕有功”,甚至可能還拿到了一部分的淵鐵武器。

    這場風波中,他才是最大贏家。

    鐵慈緩緩放下弓箭。

    射程太遠,海上浮沉,對方計策已成,是不會給她再射著了。

    她側頭看了看亂糟糟的港口,船散開需要時辰,蕭雪崖在指揮軍船下水,但是很明顯,來不及追上了。

    再抬頭時,前方日頭渾圓一輪,海水波光粼粼,對方在粼粼波光中只剩下一個剪影,恍惚中回頭,鐵慈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見對方單手拿斷了的箭桿當簪子,把頭髮三繞兩繞束了起來,然後遙遙抬手點唇,彈開。

    赫然又是一個飛吻手勢。

    鐵慈:“……”

    半晌,她慢慢地,面無表情地,豎起了中指。

    對方眼神奇佳,遙遙地也看見了,一邊繼續努力遊,一邊將頭上箭桿豎起來,日頭光影下,頭上那直直長長正中間的一條,也像一根巨大的豎起的中指。

    鐵慈:“……!!!”

    ……

    底下軍船在射箭,箭都遠遠落在那人身後,遠處有隱約船影,那傢伙顯然還有船隻接應。

    鐵慈一邊收回手指,把手指掰得咔吧咔吧響,一邊想大乾什麼時候出了個這麼厲害的混賬?

    天下混賬,焉能不盡入孤帳中?

    決定了,一定要閹了,送回瑞祥殿,和小蟲子做姐妹。

    身後腳步聲響,卻是蕭雪崖也上了沉船,鐵慈沒回頭。

    蕭雪崖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遠方的船影,沉聲道:“我已令海威衛水軍守備下令追擊和封鎖,同時我的士兵已經下水撈劍。”

    按說鐵慈在這裡,就該鐵慈下令,蕭雪崖卻連請示她的意思都沒有,語氣硬邦邦的像命令。但鐵慈知道這傢伙獨斷專行慣了,腦海中根本沒有尊重她這個皇太女的意識,或者他此刻來說一聲,就算是對她最大的尊重了。

    鐵慈笑一聲,回過頭來,“海威衛的人還能用?”

    蕭雪崖臉色難看,沒有說話,船在慢慢歪斜,鐵慈卻站立如松,蕭雪崖站在她身邊,身軀也是筆挺,握成拳的手靠在欄杆邊緣,微微顫抖,卻努力不去碰欄杆。

    鐵慈上下看他一眼,又道:“暈船?”

    蕭雪崖冷漠地轉開眼。

    鐵慈忽然一指太陽,道:“看!”

    蕭雪崖一偏頭,被那燦爛的日光一射,頭一暈,腳一軟,一偏腦袋,哇地一下吐了鐵慈一肩。

    鐵慈:“……”

    失算了。

    只想趁機整治一下這個裝逼狂,沒想到把自己給整了進去。

    蕭雪崖吐完,猛然抬頭,對上鐵慈神情,不自在地轉開眼,退後一步,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冷白皮上,漸漸暈開淺淺的紅。

    鐵慈先前穿的是下水衣裳,上船後順手抓了件水手的衣裳披在身上,此刻被吐了一肩,便要將水手衣裳脫下來,忽然停了手,看蕭雪崖。

    蕭雪崖還沒反應過來,筆直站著不動。

    鐵慈挑眉。

    蕭雪崖目光掠過她雪白的頸項,忽然反應過來,猛地退了一大步,這回頰邊的淡紅顏色更深了幾分,聲音直直地道:“我去部署打撈事宜!”轉身就走。

    快走幾步到了船舷邊,他又頓住,半晌,背對她輕聲道:“抱歉。”

    鐵慈將衣裳順手扔了,淡淡道:“這種小事,倒不必了。”

    言下之意,該道歉的不是這個。

    蕭雪崖沒說話,一步步下去了。鐵慈也不和他計較,下了沉船,丹霜迎上來,已經給她拿來了自己的衣裳。

    鐵慈踏上岸邊的時候,只覺得雙腿一軟,長時間的追逐,游泳和爭鬥,已經耗盡了她的體力。

    然而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海邊打撈出的堆成山的淵鐵武器,蕭雪崖截回的幾大車武器停在一邊,黑壓壓的士兵們忙碌地清點,李堯和周文暢關在囚車裡,海威衛海威關的官員被遠遠看守著,而近處,蕭雪崖沈謐連同都指揮使司,海威衛本地官員,齊齊躬下身來。

    鐵慈慢慢站定了身子,仰起臉來。

    晨間的日光溫暖地灑在鼻尖,她微微一笑。

    ……

    這邊鐵慈塵埃落定,那邊某人還在逃亡。

    一艘不大的船靠近來,船上垂下繩索,先後將定安王,常公公,始終披著披風面罩的繡衣使主,以及還剩下的兩個護衛都接了上去。

    最後上來的是救人的那位,定安王雖然狼狽得很,但神色很鎮定,並不肯立即進入船艙,立在船舷邊,緊緊盯著那人。

    男子抬手脫下他那老王釣魚的面具,脫的時候小手指微微用力,勾下面具下另一層薄如蟬翼的面具,一起扔掉,現出的那張臉,神清骨秀,顏如舜華。

    定安王十分詫異,“……十八?”

    慕容翊便微微笑了,“父王。”

    “你怎麼會在這裡?”定安王狐疑地四面看看,腳下不動聲色地往艙壁移了移。

    繡衣使主和常公公也不動聲色地往他前面移了移。

    慕容翊卻好像沒看見,依舊一臉孺慕地看著定安王,道:“父王,我被送往盛都和親,到了盛都卻聽說皇太女出宮歷練了,一兩年也不得回來。我在那盛都待著無趣,便偷偷跑了回來,今日本來是趕海想摸些有趣玩意帶回去的,不想卻看見了海右的兵,還看見了甲板上的常公公,我便知道父王在這裡……”

    定安王聽見“和親”,也有些不自在,卻沒說什麼,想著這條路確實是盛都回遼東最近的路,也算解了幾分疑惑。再回頭看看船上也沒幾個人,他是知道這個兒子沒什麼機會發展勢力,心下稍安。

    他用有些新鮮的目光看著慕容翊,一直以來,他知道這個兒子挺聰明的,但是兒子太多,聰明的也不少,而這個孩子自幼男扮女裝,給他娘帶壞了性子,遼東基業不適合這樣的人,自然也就沒有多關注,然而今日被救。看這孩子不卑不亢的從容,救人時機也把握得極好,聽常公公說,也是他派人先上船,提醒他們如果被襲擊就撞旁邊民船,如此智慧能力,倒顯得他往日太過忽視這個兒子了。

    定安王本來心緒不佳。奔波一趟,名器得而復失。還遭受了最寵愛的兒子的背叛,自己也險些栽在了這裡,任誰都不會愉快。便是慕容翊的極佳表現,也不能夠安慰,當下便淡淡道:“如此,你便退下吧。”

    常公公一直低著頭,聽見這句心下嘆一聲。慕容翊卻好像完全沒察覺父親的冷淡和防備,忽然雙手向前,變戲法般捧出了一柄薄劍。

    那劍已經沒了劍鞘,似一泓碧水般在他雪白的掌心閃耀。定安王驚得退後一步,下意識就去拔腰後的刀。

    繡衣使主已經攔在他身前,黑刀一橫。

    定安王滿意地看了繡衣使主一眼。

    然而和他想得不一樣,慕容翊只是將劍恭恭敬敬高舉過頭,道:“父王,兒子下水時,在墜落的諸劍中,看見此劍光亮不同尋常,所過之處水草成粉,特意攜來,獻給父王。聊慰父王失劍之苦。”

    繡衣使主仔細看那劍,脫口讚道:“好劍!”

    確實好劍,定安王也看出那劍比尋常淵鐵武器更勝幾分。他取過劍,發現劍身柔軟,可圍在腰上,竟還是難得的腰劍。

    他拿到淵鐵武器後也曾選了好的佩戴在身上,但武器眾多時間緊迫也沒來得及細選,之前大海逃生劍也遺失了,此刻得此劍,頓覺安慰。神色鬆動許多。

    又想慕容翊好眼力,落劍無數,又在海中,竟然能在那種情境下選到最好的一把。

    常公公打量著慕容翊,想看看他是否會有不滿——他父王對好劍比對他在意得多。

    然而慕容翊如此平靜,讓他看不出任何情緒,常公公悄悄垂下眼。

    定安王將劍握在手中,感受那寒氣薄透,心間安定許多。再看向慕容翊時,他猶豫了一下,道:“一起進去吧。”

    這態度又近了一分,慕容翊卻道:“父王,先前追逐咱們的好像是蕭雪崖,也不知道這人怎麼忽然出現在這裡,但是這人性子兇厲固執不近人情是出名的,他敢對父王下殺手,就敢一路死咬著不放,兒子得另劃一艘小船,幫您引開追兵。”

    說完他躬身,毫不留戀地下了底艙,片刻後備用船從底艙駛出,他帶著兩個護衛離開了。

    定安王又一次感到了意外,目光觸及慕容翊肩頭還沒包紮的傷口,心中一動,道:“你要小心。”

    “多謝父王,我省得。”

    小船劃開去,定安王把著船舷,沉默一會又道:“你若真不願成為那太女夫,回頭為父想法子替你向朝廷請求退婚。”

    常公公詫異地看他一眼。

    慕容翊回過頭來,笑顏生花。

    “多謝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