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元 作品

第45章 怪你太有看頭

    鐵慈回想方才,大活人不會平地失蹤,要說唯一能出問題的,就是飛羽那一跤。

    她跌倒後,連帶赤雪也跌倒,然後鐵慈去扶的時候,扶住的已經是赤雪。

    隔著肩部差不多的衣料沒有察覺,而且當時忽然有了動靜,細微的叮叮聲遮掩了腳步聲,不然鐵慈也能聽出腳步聲變成了三個人的。

    換句話說,飛羽的失蹤,只在她跌下和鐵慈扶起赤雪之間,那真的是幾個眨眼,那麼短的時間,是怎麼做到的?

    是主動還是被動?又是從哪裡走的?

    鐵慈走路的時候,一直留意兩側的牆壁,怕有機關,如果飛羽從兩側走,很難不被她發現。

    難道……腳底?

    但是當時行路時也沒有察覺腳底有洞。

    丹霜一臉雪白地看著鐵慈,鐵慈垂了眼,片刻道:“先不管這事,現在的事比較要緊。”

    一抬頭,頭頂高塔似入雲霄,風過無數銅鈴泠泠作響。

    蒼生塔。

    這裡是蒼生塔的後院,很大,足足圈出了一塊跑馬地。西北方向角落是伙房,旁邊一口井,幾塊田壟,田壟裡蔬菜長勢一般,蔫答答的,土梗邊幾棵花樹,黑夜裡遠看像梨花。

    側前方更遠一點的地方則是一片桃花林,伴著假山流水,這個季節桃花其實已經開始有了凋謝的勁頭,但那邊的桃花樹綠葉滿枝,花苞點點,還有無數新粉桃花在夜色中猶自開放,一片繁盛。

    前院隱隱有聲響,鐵慈藉著塔身的遮擋往那邊看,院子中十餘輛大車,車子遮擋得嚴實,車子旁,院牆上,院子裡,無數和尚走來走去看守,僧袍下露出刀刃的明光,其中有個和尚大概是頭癢,一邊走一邊搔了搔,眼看著那黑黑的戒疤便掉了下來。

    原來是假和尚。

    還有不少和尚,抬著一個一個箱子走出塔門,不斷把箱子送到大車上,從大車壓在泥地上的印子來看,那箱子沉重得很。

    鐵慈數著那些箱子和大車,看樣子對方很快要裝車完畢了,丹霜對她做手勢問是否要有所行動,鐵慈按下了她。

    對方人多,自己三人阻攔不了什麼,且此刻出手,打草驚蛇。

    既然混進了這裡,自然要看清楚對方首領是誰。

    又等了一會,一群人簇擁一人出來,這些人都不是僧人打扮,中間一人罩著長長的披風,看不清臉,鐵慈盯著他們的步子看了會。赤雪無意中一轉頭,發現一貫悠遊從容的皇太女,此刻面若寒霜。

    她回頭看看,實在沒明白那些從頭到腳裹在披風裡的人能看出什麼來。

    但鐵慈很是耐得住性子,眼看著那些人裝車完畢,準備上車,院子裡一人對那中間男子道:“……那邊至今未到,咱們是不是要等等?”

    中間男子有點猶豫地抬頭看了一眼,想了想冷笑一聲道:“他大抵是猜出我們的意思,不敢來分這一杯羹了,那不也挺好?走!”

    響鞭一甩,塔門大開,大車魚貫而出。

    鐵慈又等了一會,確認人都走了,閃身入塔。

    丹霜赤雪跟著,還沒明白她的意思,問她要找什麼。

    “這事說來話長。”鐵慈道,“這些天你們是否對我的遭遇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丹霜立即怒道:“滋陽縣的人是失心瘋了!好端端地我們在查案,又是誣陷又是追殺,塌方火燒都搞出來了,這是捅了他們什麼馬蜂窩,這般喪心病狂!”

    “你說對了,正是捅了馬蜂窩。不然他們何以不顧一切,敢這樣追殺一個京中明顯有關係的公子哥兒呢?”

    “是縣衙和採花殺人案兇手有關嗎?”赤雪問。

    “是,也不是。僅僅一個採花殺人案,其實有很多比這個溫和的方法來掩飾處理。犯不著一定要這樣。除非我在無意中,觸及了他們更深的更欲隱藏的秘密,這秘密無比緊要,關乎身家性命,哪怕一點點被發現的可能,都會讓他們日夜不安。哪怕我是京中官宦子弟,都不能阻攔他們的滅口之心。這隻能是因為,因為事情敗露的後果,比殺掉一個官宦子弟嚴重得多。”

    “主子您是懷疑……”

    “想想,我是從哪個節點開始,境遇急轉直下的?”

    丹霜直著眼睛,讓她打打殺殺可以,分析這些錯綜複雜的事卻是萬萬不能。赤雪道:“在拜訪蒼生塔之後。”

    “對,就在那晚拜訪蒼生塔之後,蒼生塔的假和尚,當晚就做出了對我不利的反應,第二天蒼生塔鬧事,有人暗殺我,處理掉後緊接著就是縣丞家疑似出現大盜,把我誆進了縣丞家,動用了藥物想要栽贓我是採花大盜,還出現了投石機……”

    “然後把採花殺人的罪名栽您頭上,把您關進地牢,並且迫不及待地製造了一場坍方,見沒能弄死您,乾脆調了軍衛所的兵……這步步緊逼,環環相扣,不死不休啊!”

    “扶春樓下的地道通往蒼生塔,方才我們也看見了對方裝車離開,顯然蒼生塔下有勾當。一直以來李堯的瘋狂行為,不過是因為我去了蒼生塔,他怕我發現了什麼,也怕我繼續查下去,想要杜絕後患而已……那幾起殺人案,蒼生塔應該脫不開關係。”

    “但此刻人已經走了……”

    鐵慈緩緩一笑。

    “只要來過,做過,總會留下痕跡的。”

    塔中已經重新佈置過,和普通塔內陳設無異,塔下空間狹窄,幾步便走個來回,鐵慈一層層上塔,窄小的樓梯上掠過她霜白的衣襟,像一道流轉的雲,片刻之後她下來,搖搖頭,確認了塔裡沒有問題,重點應該還是在地下。

    但是第一層的地板都一塊塊掀翻,牆壁一寸寸摸索過,也沒察覺可以開啟地面的機關。

    夜色深濃,鐵慈卻隱隱生出焦灼,對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卻不能令對方走得太遠,真出了海右境就麻煩了。

    必須儘快找到地下密室,揭開蒼生塔下的秘密,拿下李堯並嚴審,才能確定背後接應這一切的人是誰,一路追索到底。

    塔內一定有進地底的門,不然那日不會想盡辦法阻攔百姓進入。

    她直接上到塔頂,塔頂空空蕩蕩,四面開窗,簷角上銅鈴響成一片細密的清音。

    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香氛,香爐裡卻是空的,從殘灰的色澤看,是很久以前的了。

    四面窗臺都比底下幾層來得乾淨許多,顯然經常有人擦抹。

    鐵慈蹲下身,在地面角落撿起了一顆晶亮的珠子。

    珠是珍貴的水晶珠,卻極小,看上去像是珠簾上掉下來的。

    這裡曾經佈置過珠簾,香爐,有人在這裡住過。

    出門用品隨身帶,連珠簾都備著,又喜歡住在高處俯瞰紅塵,這人身份高貴,住行講究。

    底下幾層沒有住人的痕跡,卻有不止一處人群站立聚集的痕跡,想必是他的護衛。

    丹霜搜來搜去沒有收穫,不由有些煩躁,道:“塔頂這麼遠,既然沒有異常,那麼還是得去底下找。”

    這麼多層,一層層細細找起來,時間很緊。

    鐵慈卻不急,依舊慢慢溜達。

    “主子您在找什麼?”

    “你方才有句話說得好。塔頂這麼遠,而塔的秘密在塔下,那麼這麼遠的距離,住在這塔頂的人,是怎麼實現對塔底的控制的?他就不怕在自己在高處看風景的時候,有人從底下潛入看了他的秘密嗎?”

    兩女恍然。

    一個人高踞最高處,要想控制最底下,必須保證地底開啟的主動權在自己手裡,才叫絕對放心。

    所以機關,就在這一層。

    鐵慈探頭下看,塔的中間是空的,樓梯呈現螺旋狀上升,看久了,那一圈圈的階梯似乎在緩緩上升,似要升到塔的尖頂上去。

    塔頂……

    如果地面和周邊都沒有,那麼塔頂呢?

    鐵慈仰頭。

    塔頂一圈浮雕,雕的是佛陀騎馬逾城出家的經典傳說。大乾崇尚須彌教。佛陀是須彌教的始祖大宗。佛陀身下的馬腳踩倒垂蓮花,蓮花鏤刻了塔頂一圈。

    鐵慈第一眼沒看出端倪,想了想,又細細數那蓮花的朵數。

    九朵。

    她躍上塔頂,摸過那陰刻的蓮花圖案,和其餘的雕刻比對一番,忽然手掌抵上那圖案,往裡一按。

    “嚓”,塔頂正中一聲銳響。

    鐵慈喝:“縮頭!”

    赤雪猛地將正探頭往底下看的丹霜往後一揪,咻一聲疾響,一道細長黑影自塔頂正中穿出,閃電般擦過丹霜的額,自中空處射下,咚地一下撞上最下面一層地板,隱約咔嚓一聲響。

    整個寶塔中央,已經多了一根細長鐵柱,而最底下一層,開了一個黑洞洞的洞口,那鐵桿直入那片黑暗之中,一眼不見底。

    丹霜額頭沁出冷汗。

    剛才慢上一步,此刻自己的腦袋就被穿進地底了。

    “主子,您怎麼知道蓮花有問題?”

    “須彌教義,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都有其意義,一界,二諦、三寶三福、四無量心、五力五根、六道六度七覺支、八苦八宗十願十方世界……但九的相關教義是比較少的,須彌教常用的,最吉利的數字是七。”

    雖然跟了個假尼姑,但是須彌教義鐵慈還是明白的。

    丹霜點點頭。世人都知道皇太女不愛讀書,但不愛並不代表不讀不懂。真要論起學問,皇太女比起那些躍鯉書院的高才,也未必差哪去,何況皇宮藏書浩瀚,她的所學所得,只會更為淵博。

    她看著那幽深黝黑的下方黑洞,正在猶豫怎麼下去正安全,人影一閃,鐵慈無聲從塔頂躍下,攀著那根鐵棍,哧溜一下便滑了下去。

    丹霜赤雪只能跟著。

    皇太女一向無畏而決斷,是個連地獄也敢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