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第48章 晉江

    張無病沒有誇張,他真的把張家廚房裡所有的吃食都打包帶來了。

    光是兩匹狼幫他從車上搬下來的,就足足跑了四五趟,才把打包盒全都搬進廚房。

    張無病興奮的左右手掛滿了東西,用身體頂著門側身進院子,卻冷不丁瞧見了院子裡打掃的厲鬼,頓時被嚇得人都清醒了,一聲慘叫就準備脫口而出,本來被他塞在臂彎裡的酒瓶也手一鬆掉了下來。

    來自地府的鬼官卻表現得比張無病還要害怕,連忙拱手作揖,然後瑟瑟發抖又恭恭敬敬的從張無病手裡接過雜物,更有一隻手臂從地底伸出來,準確接住了酒瓶。

    這回都不需要井小寶下令,院子裡的鬼官們就把吃食酒水送去了廚房,然後逃命般跑了。

    留下張無病在原地發愣:“?”

    他傻乎乎的看著慢悠悠走出來的燕時洵,道:“燕哥,我好像有出息了!那些鬼都怕我誒!”

    深知內情的燕時洵:“…………”

    鬼官怕的不是生人張無病,而是他魂魄中殘留的閻王威嚴。

    當張無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大道天地重置之後,張無病魂魄中的功德罪孽也被重新計算,為他正名,恢復了他曾經作為閻王的功德,也讓他不再因曾經沾染過死亡而被判定為罪孽。

    他不需要再為了躲避大道而掩藏自己,也因此,他的魂魄終於顯露出了自己的光華。

    曾與閻王共過事的這些鬼官,更是一眼便看出了張無病的身份,因此絲毫不敢造次。

    一時之間,竟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上一任閻王更可怕,還是這一任的更恐怖。

    張無病一頭霧水,燕時洵卻看得分明。

    不過,他並不準備將實情告訴張無病。

    ――生人張無病,本就不應該承擔天地的重擔,又何必知道這些事?

    閻王已經耗費了百年的時間和全部的力量,張無病已經是他的最後一世,就讓這個小傻子快快樂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燕時洵只是靜靜注視了張無病幾秒,便收斂了眼眸中的懷念之色,轉而朝廚房的方向揚了揚下頷。

    “說什麼瘋話,你去問問小寶承不承認。去和鄴澧一起幹活。”

    掛好了燈籠的井小寶聽到自己的名字,也從樹上一蹦跳下來,幾下就跑到了燕時洵面前,兩隻爪爪抱著他的小腿不肯撒手,笑嘻嘻的看著張無病。

    張無病:“井小寶!!!放開燕哥!”

    “嘻嘻,我不~”

    “你懂不懂先來後到,那是我先認的爸爸!”

    “呀,那你沒聽說過後來居上嘛?小寶這麼可愛又聰明,燕燕肯定喜歡我多過你~”

    “不可能!”

    兩人還在爭吵,就被從廚房裡走出來的鄴澧黑著臉一手一個,拎了進去。

    被拎住了衣領的兩人就像被拽住了命運後脖頸的貓,一個比一個乖巧安靜,在鄴澧周身散發出的冷氣中,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了。

    燕時洵看著廚房裡詭異和諧的一幕,笑著重新攏了攏身上披著的道袍,和頭狼一起慢悠悠的從院子裡走回房間。

    院子裡到處都掛著漂亮的宮燈,亮起燈時美不勝收,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晃動旋轉,上面的光影落在牆上地上,美不勝收。

    除了燕時洵和鄴澧二人帶著井小寶在街面上買的宮燈之外,還有海雲觀等各方送來的禮物,其中就有海雲觀自己會在觀上用的宮燈。

    本來燕時洵還在考慮正氣過重的海雲觀之物,會不會引起井小寶的不適。但現任閻王只是瞥了一眼,就滿不在乎的略過去了。

    雖然井小寶曾經是厲鬼,不過現在,他也算是有正式編制的鬼了。

    就算撇開這件事不提,以他惡鬼入骨相的身份,他也絲毫不懼大道傾頹下的海雲觀。

    很多歡度春節的濱海市市民不知道,只差一點,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度過這個春節。

    如果燕時洵當時沒有出現在井公館,把井小寶帶出來,那麼只井小寶一鬼,就足以讓前往租界區的海雲觀道長們死傷過半,殃及半個城市。

    而除了海雲觀送來的禮物外,燕時洵還收到了來自西南白師傅的禮物。

    雖然這位西南鬼戲的傳人多年來偏居一隅,因為愧疚而畫地為牢,從未離開過白姓村子,但是他傳承下來的技藝卻是實打實的,即便放在全國範圍內,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師級傳承人。

    在養好傷之後,白師傅也從特殊部門那裡,聽說了有關白姓村子的後續,他不由得老淚縱橫,在所有人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喃喃感謝著燕時洵。

    他雖然也悲傷於鄭樹木的死亡,但他更清楚,對於鄭樹木來說,死亡才象徵著自由。

    這個他有所虧欠的孩子,終於能夠離開仇恨之地,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為了感謝燕時洵,白師傅也在多年之後重操刻刀,鄭重的為燕時洵送上了他自己的心意。

    宮燈和人偶。

    白師傅雖然並不是做宮燈出身,但是任何技藝到了頂峰,就已經在整個領域中互通。西南鬼戲本就是光影的藝術,白師傅在紙和布上的刻畫,與他在皮子上的刻畫同樣精彩。

    更何況西南鬼戲本就注重骨架之美,白師傅一手高超木工甚至驚呆了來圍觀的專家組。

    在這位死裡逃生的老人身上,所有人有幸見到了登峰造極的傳統藝術。

    小小一盞宮燈,卻分了十八層,每一層都鏤空雕琢,極近所能的刻畫山水天地,草木萬物,美輪美奐。

    當裡面燈光亮起時,因為內外的溫差會帶起微風,使得十八層畫面自行旋轉,共同形成的光影極繁卻不雜亂,美得如同異常幻夢。

    當專家組代替不便行動的白師傅,為燕時洵送來這份禮物時,他們的眼神戀戀不捨,甚至想要從燕時洵手裡高價買下這些藝術瑰寶。

    卻被燕時洵婉拒。

    這不僅是白師傅送給他的答謝禮,了結他們之間的因果。更是白師傅自己重新振作的信念。

    燕時洵看得出來,白師傅想要以此為開端,再次發揚西南鬼戲這門幾近失傳的文化。

    當時在去往西南之前,張無病曾問他,西南皮影還有沒有可能起死回生。

    那個時候燕時洵起過卦,說西南皮影不僅會重新振作,還會發揚光大。

    但那個時候,即便是燕時洵也沒想到,兜兜轉轉,會是這樣的發揚方式。

    不過,倒也歪打正著了。

    天地的棋局,從來不是隻看到一小塊的人所能讀懂的。

    燕時洵在廊下站住腳步,靜靜仰頭看著緩緩旋轉的宮燈,心下感慨。

    “嗷嗚。”

    頭狼不贊同的用大尾巴甩在燕時洵的腿上,勾著他的腿想要把他往房間裡帶。

    “我沒有在想他。”

    燕時洵聽懂了頭狼的話,在無人的院落中,難得流露出了幾分低沉:“他的死亡,是他和我都心知肚明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結局……能保下小病,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嗷嗚!”

    頭狼抖了抖毛耳朵,嚴肅的仰頭看向燕時洵。

    它是見過閻王的。

    在江北埋骨地,狼群幾十年如一日的守護那些村民們的骸骨,早已經與山神無異。

    對於那裡在悄然中發生的變化,頭狼是知道的,並且他很清楚,正是那位攏著袖袍如松鶴的閻王,使得一切起死回生。

    “不,就算是知道,和能夠接受,依舊是有所差別的。”

    燕時洵輕笑,眉眼柔和輕緩,他喃喃低語:“雲鶴展翅飛走的時候,也有流光片羽存在,怎麼能說在留下來的人心中,沒有半分痕跡。”

    “嗷嗚……”

    鄴澧轉頭從窗戶向外望去時,看到的便是燕時洵攏袖站在廊下,仰頭望月的模樣。

    宮燈旋轉的光影落在燕時洵俊容上,昏黃月光灑落下來,滿院靜謐沉醉。

    鄴澧不由得被愛人吸引了。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緩步走向燕時洵,從身後擁他入懷,垂首埋在他微涼的頸窩中,輕聲喟嘆。

    燕時洵恍然回神,剛剛對師父和閻王的回憶也被打斷,像是重新落回了人間。

    他並沒有推開身後的鄴澧,只是抬手搭在了鄴澧擁著自己的手臂上。

    兩人之間誰都沒有先說話,但氣氛已經悄然旖旎。

    但很快,廚房裡的爭吵聲打破了滿院安靜。

    “你是傻子嗎?這個要這麼放你不知道?”

    “怎麼可能,你到底會不會用?哦對我忘了,你根本沒有用過這些廚具對小寶?你死的時候還用電報呢,當然要聽我的。”

    “這是你自己主動提年齡的,我可是馬上就一百歲了,我比你大,聽我的!”

    “嘭!”

    最後是一聲油花爆開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當燕時洵和鄴澧聽到聲音,動作同步的看過去時,就看到兩個小腦瓜磨磨蹭蹭擠到廚房的窗臺上,兩雙可憐兮兮的眼睛朝他們看來。

    闖了禍的一大一小自知理虧,忽然間變得乖巧了起來。

    燕時洵無語的抽了抽嘴角。

    去他的風花雪月!分明是柴米油鹽的人間。

    他大跨步走過去,冷笑著一伸手,還沒落下,井小寶就先發制人“哇!”的一聲哭唧唧開始告狀。

    “燕燕,都是張有病……啊不是,張無病做的,我勸過他但他不聽我的。”

    孩童指著張無病就開始告狀,又委屈又可憐的模樣看不出絲毫破綻。

    張無病都驚呆了。

    沒了鄴澧的壓制之後,這兩個在廚房裡都快把這裡當成了遊樂場,但問題在於――無論是張無病還是井小寶,這兩個根本就沒有一個對廚房熟悉的。

    好在兩人還都記得不遠處就是燕時洵,到底沒敢多做什麼,只以一個小小的闖禍收場。

    井小寶被燕時洵扔去打掃衛生,任由孩童兩眼淚汪汪也不為所動。

    井小寶:qaq是我不可愛了嗎,為什麼燕燕不愛我了?

    這樣一比之下,燕時洵甚至覺得鄴澧的廚藝都要靠譜很多。

    於是,能者多勞的鄴澧殘酷的被燕時洵從身邊趕回了廚房。

    鄴澧:…………

    他陰惻惻的瞥了井小寶和張無病一眼,這兩個立刻乖巧得大氣不敢出,生怕自己變成出氣筒。

    好在雖然過程波折,但結果卻是好的。

    客廳裡燈光溫暖,幾人圍繞在桌前,電視裡還傳來春節節目的聲音。

    張家廚房裡的食物都是專門聘請的廚師,張父雖不喜奢靡,但也不會在這麼隆重的節目讓一大家子人吃糠咽菜。

    更狠的卻是張無病――他連張父特意為了春節開的酒都沒放過,一股腦打包了過來。

    桌上各色美食多到甚至擺不下,飯菜的香氣讓小院更顯煙火氣的溫馨,而電視屏幕上,安南原和白霜等熟人的臉接連出現。

    “心動環遊九十九天”已經成為了綜藝史上的奇蹟,而參與其中的嘉賓們,更是今年最具人氣的明星,春節邀約一封接一封,不管井小寶偷偷換到哪個臺,出現的都是熟人們的臉。

    燕時洵不在意的瞥了一眼,但還是被屏幕上安南原帥氣高冷的男神模樣驚到了。

    他挑了挑眉,有些驚奇:“安南原和拍攝時那個想出了萬鬼追殺的傻乎乎模樣,可大不相同了。”

    張無病深有感觸的點點頭,有些惆悵:“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拍攝我的節目時,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都不太聰明的樣子,但在別的節目,好像又變回明星了。他們怎麼在我這沒有點偶像包袱?”

    說著,張無病還不服氣起來,給燕時洵展示自己做的功課數據。

    “燕哥你看,其他綜藝都有人誇顏值,就我的節目!說這個話題的人特別少。”

    燕時洵冷笑:“……你那節目辦成什麼樣了,自己心裡沒數嗎?”

    張無病摸了摸鼻子,悻悻不敢說話了。

    不過井小寶和張無病的注意力,也在燕時洵率先動了筷子之後,很快就轉移到了滿桌的飯菜上。

    本來對吃食沒什麼要求的張無病,也因為想要和井小寶一爭高下而拼命的伸筷子,從井小寶的筷子下搶肉吃。

    剛美滋滋的夾起一大塊肉就被搶了的井小寶:q皿q

    兩人頓時誰也不服輸的爭奪起來,本來摞得高高的飯菜迅速下降。

    燕時洵失笑搖頭:“看來今天是不會剩飯了。”

    鄴澧默默的將那兩個倒黴孩子踢到了一旁,自己和燕時洵坐在桌子的一側,他還悄悄把自己的椅子向燕時洵那邊挪了又挪。

    “……要不你乾脆坐我腿上得了。”

    燕時洵假笑:“再挪一下試試?”

    本來才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的鄴澧:……

    他剛剛還以為時洵在說真的呢。

    不過鄴澧一計不成也不氣餒,放在桌下的手依舊鍥而不捨的向燕時洵那邊伸,默默的搭在燕時洵勁瘦結實的腰身上,被拍開後又悄悄想要放在他的腿上。

    結果被燕時洵反手一折向後壓去,眉目如星鋒利。

    兩人的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撞擊之下,也讓兩人向後摔去,從後面的沙發靠背折過去相疊摔在了沙發上。

    而在電光火石之間,鄴澧也本能伸出另外一隻手做出保護燕時洵的姿勢,讓燕時洵摔在自己身上,避免他受傷。

    重響之下,另外兩個互不相讓正搶肉吃的,也都在抬頭看來之後驚呆了。

    張無病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活像個小河豚一樣,此時也僵硬在原地,一時不知道應該對眼前這情形做出什麼反應。

    說話,還是不說話,好像……都不太好?

    張無病猶豫了一瞬間,然後果斷把電視聲音調到最大,緊接著繼續埋頭苦吃,好像自己又聾又瞎,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他甚至還趁井小寶沒有回神的時候筷子一伸,就從井小寶碗裡奪走了一大塊肉。

    等井小寶想起什麼一低頭,就發現自己的碗裡空空蕩蕩,只剩下了色澤誘人的醬汁,肉卻已經不翼而飛。

    井小寶驚呆了。

    他連忙往張無病那裡看,就看到對方叼著肉衝他挑釁的模樣。

    “張無病!!啊啊啊啊!!”

    井小寶立刻像顆小炮彈一般,氣勢洶洶衝向張無病,一副和他勢不兩立的架勢。

    橫廳另一邊熱鬧叫喊聲不絕,而沙發這邊,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燕時洵撐著鄴澧的胸膛仰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鄴澧,眼神睥睨,有種鋒利冷酷的美。

    鄴澧頓時連呼吸都屏住了,本來虛虛環在燕時洵身側的手不自覺伸向他,修長的手指描畫著愛人的眉眼,被眼前的美色所蠱惑,無法回神。

    燕時洵:“?”

    他一把攥住鄴澧的手,無語道:“吃飯的時候,敢不敢老實點?要不然你就出去和狼一起吃。”

    窩在門邊地毯上正吃著自己晚飯的頭狼:?你們夫婦吵架,關我什麼事?

    鄴澧低低笑了起來,他鬆懈了全身的力氣,倒在沙發上仰頭看著燕時洵,示意自己接受這個條件。

    “再晚一點,怕是那兩個要把所有東西都吃光了。”

    鄴澧眼眸中帶著笑意,應和著投下來的昏黃光線,點點如碎星:“或者,我們換一個地方,找個沒有那兩個傢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