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晉江

    “嘩啦……”

    趴伏在枯死樹根上的野狼耳朵動了動,    迅速抬起頭,目光冰冷的看向四周。

    不知何時,吹刮的陰冷山風停了下來,    月光靜靜的遍灑山林,卻連光禿禿的樹枝都沒有晃動一下。

    但唯獨遠處的黑暗中,    灌木叢搖晃樹枝傾倒,像是被風吹動。

    在月光大盛的光亮之地向黑暗中看去,    很難看清黑暗裡的情形,那會成為危險最好的遮蔽物。

    卻逃不過野狼的眼睛。

    在它眼中,    這個世界另成一番模樣。

    灌木叢後面,    人形的輪廓綽綽晃動,卻東倒西歪身體僵直,並且遠遠不止一人。

    每一縷黑暗都糾纏著一道人影,    搖晃的枯枝後面,    人影一直排布延伸到遠方,他們向野狼的方向走來,    彷彿沒有盡頭。

    野狼冷冷的站起身。

    它站在樹根上,像是守衛著溶洞的戰士,冰冷的拒絕任何敵人靠近。

    “嘩啦!”

    樹枝猛地被一隻帶血的手掌抓住,    分撥開的灌木叢後面,一道人影遲緩的邁了出來,    雙腳重重的落在地面上,發出笨重的聲音,就連地面也顫了顫。

    但是隨即緩緩從灌木叢後面探出來的那張臉,卻絕非正常。

    那張臉在月光的映襯下,    更加顯得青白僵硬,    沒有半點血色,    眼珠空洞渾濁,早已經沒有半分生氣。

    可是那人的脖子上,卻滿是鮮血,紅得刺眼。

    血液順著他的脖子流淌了滿身,卻並未滴落下來,而是早就凝固在了身上,使得衣服也跟著一併被血液碎肉亂糟糟的覆蓋著,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抓撓撕咬過的痕跡。

    如果燕時洵在這裡,他就會一眼認出來,這人……

    分明就是今晚被殺死在村子裡的村民。

    村長講過的那個故事,確實沒有欺騙燕時洵。

    ——當這裡的人死去後,魂魄不會離開前往投胎,屍體也不會安靜的躺在棺木裡或者死亡之處,而是會在血液涼透之後,起屍歸來,將死亡的眼睛對準還活著的人。

    百餘年前的那場屠殺,其他村的村民們心虛畏懼,生怕被滅了滿門的村莊報復他們,於是想盡了方法不敢讓那些魂魄前往地府投胎,唯恐他們會向閻王告狀,讓自己的罪行被揭露。

    村民們將死去的魂魄釘死在了義莊的薄棺中。

    可是他們不知道,同時釘死在這裡的,還有那些魂魄的怨恨和執念。

    這裡也被他們自己改變,在匯聚了濃重怨恨之後,成為了起屍之地。

    不僅那些被屠殺的魂魄無法投胎,就連村民們自己,以及後世的子孫們,也無法投胎。

    害人終害己。

    百餘年前,那些人被“寶藏”矇蔽了雙眼,變得瘋狂時,決計想不到,他們最後招惹來的禍患,會回饋到他們自己身上,讓他們自己也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活屍。

    野狼的眼睛陰森卻清明,好像山間的生靈一直靜靜的注視著居住在此的村民們,看透了他們自作孽的下場。

    眼看著那起屍了的村民搖晃著走向老榕樹的方向,頭狼威風凜凜的站在巨大的樹根上,目光炯炯的冷冷直視黑暗中接連不斷走出來的屍體。

    “嗷嗚——!!!”

    頭狼仰起頭,對月長嘯。

    那聲音悠長而陰冷,帶著足以撕碎任何敵人的鋒利和力量。

    下一刻,黑暗中一雙雙幽綠的眼珠晃動,野狼群矯健的從山林間現身,迅速將老榕樹團團圍住,擋在那些村民活屍前方。

    低低的咆哮聲從群狼喉嚨間響起,它們眼神兇惡,露出鋒利的獠牙,流暢有力的身軀壓下,做出發動攻擊前的預備姿勢,時刻準備衝上去撕碎活屍。

    如果村民還活著,一定會被群狼環伺的場景嚇得屁滾尿流,不等打起來就先自己腿軟跑了。

    但是死亡後的村民,只剩下渾渾噩噩的僵硬身軀,根本不知道畏懼為何物,依舊在搖搖晃晃的向前走去。

    即便不靈便的屍體被地面上盤亙蜿蜒的樹根絆倒,也依舊費力的緩緩爬起來,執著的向著老榕樹的方向走。

    好像一切重新回到百餘年前。

    死去的村民忘了自己是誰,只是被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死亡和遺留的怨恨入侵,佔據了他們死亡後渾噩的思維。

    他們不是現在的村民,而變成了百餘年前的祖輩,貪婪執拗的想要得到傳聞中的寶藏。

    而寶藏的方向,就是隱藏在老榕樹下的溶洞。

    一具接一具的屍體從灌木叢中走出來,東倒西歪的走向守在前方的野狼群。

    頭狼的喉嚨間發出低沉威懾的聲音,它低低的壓下身軀,然後瞬間如離弦之箭一般,直射向走過來的活屍。

    行動僵硬甚至連意識都不全的村民,哪裡是山間野性生靈的對手,連反應都沒有,就已經被野狼撲倒,死死按在地面上。

    頭狼的利爪踏在活屍的胸膛上,居高臨下看過來的眼神帶著睥睨的不屑和陰冷,像是在看一團垃圾。

    村民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自己無法動彈的事實。

    他開始緩慢的掙扎起來,出於被驅動的本能依舊想要站起來往溶洞的方向走,卻只能像個划水的烏龜一樣仰躺在地面上,在野狼的利爪下掙扎著揮舞手臂。

    卻無法移動半分。

    頭狼咧開嘴巴,像是在輕蔑的嘲笑。

    隨即,利爪揮下,直衝向活屍的天靈蓋而去。

    “噗嗤!”

    碎肉混合著血漿,紅紅白白像是被摔爛了的西瓜。

    村民揮舞著的手臂僵住,然後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不動了。

    在頭狼的率領下,狼群兇狠衝向聚集過來的活屍,行動僵硬遲緩的活屍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野狼的利爪按下,一聲聲重響之後,變成了地上的一團模糊血肉。

    血腥味瀰漫開來,死寂閉塞的義莊後山,變成了活屍的屠宰場。

    野狼不再像是之前與燕時洵等人相遇時的溫柔安靜,當它們露出利齒爪牙,就重新成為了頂級的狩獵者,一舉一動間,取人性命。

    這些山間的野性生靈對此地的情況極為透徹,遠遠比村民們更加清楚屬於這裡千百年來的真相,知道誰是它們要保護的存在,誰是它們的敵人。

    即便是鬼魂,也是溫柔善良的生命。可活著的人,卻是厲鬼。

    野狼矯健的身姿在滿地屍骸血肉間輾轉騰挪,厚實光滑的皮毛在月光下猶如水光般層層波動,跳躍間肌肉緊繃出漂亮流暢的線條。

    而在這份野性力量的美感之下,是毫不留情的死亡。

    衝向溶洞的村民有幾十個之多,前赴後繼的湧過來,又一一倒在群狼的利爪之下。

    當頭狼停下時,已經是倒伏遍地的血腥屍骸,再沒有一道站立著的身影,只剩下一團團和爛泥混合在一起的紅白碎肉。

    其餘野狼也都傲然昂首挺胸,慢條斯理的從屍骸上收回利爪。

    但是當頭狼仔細查看過地上的村民數量後,卻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

    被怨氣驅使著包圍了溶洞的村民,只有今夜被殺的村民數量的一半。

    那,另一半呢?

    頭狼很清楚,這些村民不會有什麼善良可言。

    從百餘年前那場屠殺之後,怨氣一起纏繞在義莊附近不肯散去,而殺孽也跟隨著那些屠殺者,一起順著血脈流傳了下去。

    當年的屠殺者們拿著從被滅門的村莊搶走的一切,糧食財物和一應生活用品,去養育自己的孩子。

    風車上還帶著血,從死去的孩子手裡被搶走,被笑著交到另一個孩子手裡。

    米粒上還飛濺著血液,就被滿不在乎的清洗下鍋。

    當一個家庭流淌著血與淚慘死在冰冷的土地上時,另一個家庭在歡笑著享受一頓豐盛的飽飯。

    從那時起,罪孽就開始流傳,被積攢在現在這些村民們的魂魄中,和他們本身的罪孽一起,悄然滋長。

    今夜,當那些村民們被歸來複仇的鬼魂屠戮至盡,死去的村民們也被當年祖輩留下的殺孽和不甘控制,一心想要去尋找當年的“寶藏”。

    可以說,起屍後現在村民,已經不再是他們自己。

    只是被罪孽操控著的行屍走肉而已。

    正因為頭狼看得清楚,所以它不相信,只來了一半村民是因為另外一半善良不想作惡。

    既然如此,那另一半……

    驀地,頭狼突然想起來之前自己為之帶路的那位青年,叮囑過溶洞外面要交給他,而在溶洞外面,不僅有義莊。

    還有山另外一邊被屠戮的村子。

    和青年同行的那些人,被暫時安置在了那裡。

    難不成?

    就在頭狼疑惑的時候,突然間,它的耳朵動了動,敏銳的聽到了從遠處夜空中傳來的驚呼喊叫聲。

    瞬間,它的表情變得兇惡起來,緊皺起來的五官不再是面對燕時洵時的冷酷帥氣,而是變得極具攻擊力,漂亮的眼睛中一片殺意。

    它低低的怒吼著,徹底被這些即便死後也不知悔改的村民們激怒了。

    頭狼轉過身,向身後的狼群低聲嘶吼了兩聲,傳遞著自己的命令。

    群狼隨之低下頭,從喉間發出低沉的震動,以示服從忠誠。

    更有狼群從四周的山林間嗥叫回應,牢牢守住山脈,不允許任何活屍和鬼魂越過這道山峰,去傷害山另一邊的人們。

    既然這裡的怨恨始於百餘年前的屠殺,那無論是當年慘死的村民們,還是被複仇殺死的人們,都應該留在這裡,在事情最初發生的地方解決。

    而不應該波及到過路的外人。

    頭狼在交待清楚命令後,就立刻轉身疾馳而去,頃刻間便如一道銀灰色的閃電一般,直衝向幽暗的山林,迅速越過山峰在樹林間跳躍飛馳,幾乎腳不落地的奔跑向驚呼聲發出來的地方。

    村民們早已經被複仇屠殺,整村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現在在這附近僅剩的活人,就是和那個青年同行的人們,他們就住在村子外面的房屋中。

    但他們的保護者,現在卻在溶洞中,為了保護天地蒼生而戰。

    既然如此,頭狼不介意暫時成為那些人的保護者,直到那青年回來。

    ——反正那青年也囑託過它,它不是言而無信的狼,否則何以在群山眾狼間立威?

    不能視而不見,自然只能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