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晉江

    因為鬼差在身死之前, 就已經言明瞭舊酆都內有三處鬼氣濃郁之地,早早提醒了燕時洵,這裡很可能會被舊酆都當做引來戰將的戰場, 所以燕時洵對戰將會出現在這裡, 並不感到驚奇。

    但他沒想到的是, 閻王剛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沒說明他們之前遇到過什麼, 就先注意到了戰將的存在。

    燕時洵不瞭解閻王,但他了解張無病。

    既然張無病那個小蠢蛋是閻王殘魂轉世,那就算再傻,也與閻王是一體, 多多少少會體現些原主的本來性格吧。

    以他對張無病的瞭解,張無病可不是會在意身邊瑣事的人。

    至於閻王,他能夠在諸神殞身之時,從必死的局面裡掙出一條命, 燕時洵不認為他會分不清輕重緩急,無緣無故被其他事情吸引走注意力。

    燕時洵的視線落在閻王身上,話沒問出口之前,心中就已經有了判斷。

    “那你認為,他應該出現在哪裡才對?”

    燕時洵挑了下眉,向閻王詢問。

    即便他的聲音並沒有故意提高聲調, 但是在這戰場上, 依舊足以清晰的被所有人聽到。

    無論是對官方負責人等人, 還是對遠處的戰將而言, 燕時洵只要存在, 就已經足夠耀眼, 令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看向他, 想要尋求他的建議,知曉他的想法。

    燕時洵是,無需大聲說話,也會被所有人關注的人。

    在他身邊的人會主動降低聲音屏住呼吸,鄭重的側耳傾聽他的聲音。

    閻王詫異的向戰將發問時,戰將並沒有多餘的眼神分給閻王。

    戰將的目光如同淬滿了寒霜的刀鋒,依舊在注視著下方的戰場,將那些尚有一息的惡鬼看在眼中,心念微動,就立刻有將士裹挾著黑霧疾馳到惡鬼身前,手中長矛重重穿刺向惡鬼。

    血花飛濺。

    閻王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終於慢了半拍,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犯了一個錯誤。

    ……在他眼前的,並非之前眾人所關注的烏木神像。

    而更像是,千年前那位戰將穿梭過光陰,重新抵達了舊酆都之前的戰場上,為道義和因果而戰。

    但是。

    “怎麼可能……”

    閻王的聲音很輕,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似乎是在向自己發問:“鄴澧成為新的酆都之主之後,曾經作為凡人的形象就應該消散了才對,為什麼還會留下來。”

    難不成,還是那尊烏木神像的問題嗎?

    閻王不知道鬼差的事,因此總覺得腦海中的線索缺了一塊,無論如何也拼不出真相的模樣,百思不得其解。

    “他應該在最底層地獄才是合理的。燕時洵,在我沒有找到你之前,他一直都在這裡嗎?”

    閻王的話是向著燕時洵問的,但眼睛卻死死的盯著戰將,不肯將視線轉回來。

    燕時洵哭笑不得的看著閻王,第一次發現,閻王比起鄴澧本身,似乎更忌憚千年前的戰將。

    奇怪……無論是舊酆都還是閻王,就連鬼差也是,似乎只要是參與過千年前那一戰的存在,都更在乎戰將的存在與否,反而對鄴澧並不那麼忌憚。

    就好像,所有人神鬼都承認了鄴澧的存在。

    但是戰將,卻是所有存在共同忌憚的。

    是因為戰將曾經成功反抗過天地鬼神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有一道模模糊糊的想法從燕時洵心裡閃過,但又太過□□速的消散,讓他只能抓住一點尾巴。

    像是大道不願意讓他知道,於是這個想法根本無法留在他的思維中。

    燕時洵皺了皺眉,唇邊的笑意淡了。

    他本來只是覺得閻王對戰將的過分關注有些奇怪,但並沒有太放在心中,更多是隻是因為看到了,便隨口一問。

    可是現在,燕時洵反而因為一閃念間的古怪,而真正將這件事記了起來。

    不過與此同時,燕時洵也因此而注意到了與自身有關的另一個問題。

    ——他是因為鄴澧本身才注意到的這件事,還是單純在為大道和萬物生靈考慮?

    如果是為了鄴澧……可是,他在擔憂什麼?

    鄴澧是天地間唯一僅存的鬼神,酆都之主,十萬陰兵誓死追隨的主將,唯一以凡人之身擊殺鬼神而登位之人。

    不論是哪一個身份,顯而易見,鄴澧絕不是能夠被輕易傷害的存在。

    那他自己心裡的第一反應,為什麼不是酆都或者大道,而是浮現出了鄴澧的面容,在擔憂鄴澧是否會因為戰將形象的存在而受到傷害?

    燕時洵在分析別人的同時,也時刻分析著自己,習慣性冷靜理智的將自己的情緒在腦海中攤開來,不允許自己錯漏任何的異常和細節。

    邪祟躲藏在生人看不見的細節中,和容易被忽視的餘光裡。

    這是燕時洵作為驅鬼者,在多年與三教九流,魑魅魍魎打過交道,多次與死亡擦身而過甚至反殺了死亡之後,得出的結論。

    越謹慎小心,越容易活下去。

    但燕時洵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有一天會將個人情緒排在冷靜之前。

    在考慮到戰將對於舊酆都的影響之前,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鄴澧的安危。

    燕時洵修長的身軀微不可察的頓了頓,隨即立刻掩去自己的情緒。

    擾亂理智的情感只出現了短短一瞬,就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發現的時候,被燕時洵果斷壓下,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戰場上。

    他遙遙望向戰將。

    戰將似乎也感應到了他的目光,回望過來的視線雖然依舊漠然,卻不像是看閻王時那樣看空氣的眼神。

    燕時洵的身影,真真切切的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他是被舊酆都吸引過來的。”

    礙於現在有更緊迫的事情,燕時洵暫時放下了心底隱含對鄴澧的擔憂,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言簡意賅的說給閻王聽。

    在得知了有關烏木神像的來龍去脈後,不僅是身邊默默旁聽的官方負責人等人,就連閻王都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一件事。

    “這真是……誰能想得到,竟然還有這樣一樁因果。”

    閻王眉頭微皺,有些不快:“鬼差也死得太乾脆了,嘖,來晚了一步。要不然,真想親手做點什麼。”

    雖然他很清楚,既然鄴澧當年確實是在登位鬼神後順手救了白姓先祖,那千年後的現在,無論是鬼差因白姓先祖而存活了下來,甚至將曾經的戰將執念深深刻畫進了烏木神像中,以此得以流傳下來,還是因白姓先祖和鬼差贈金而立起來的白姓村子被滅門,都不過是因果循環而已。

    但是他一時之間,依舊難以接受戰將再次出現的現實。

    他人或許不知,但因為最靠近死亡而更加了解因果和大道的閻王,卻很清楚戰將代表著什麼。

    對於天地大道而言,戰將已經不再單純只是一條生命,一個魂魄。

    而是,一種符號。

    在曾經沒有鄴澧的數千年間,閻王曾親眼見證了酆都行事,也看到了慢慢堆積起來的因果。

    雖然閻王不是大道,看不到久遠之後的未來。

    但是,閻王有著對於死亡的敏銳度。

    按照現狀,他可以合理推測以後的發展,模糊意識到了這些因果積少成多,終究有一天,會令大道再無法承受,因此而徹底崩塌。

    閻王雖然擔憂,但也只能在自己能夠管轄的領域內儘可能的改變,從北陰酆都大帝手下儘快搶奪新喪的鬼魂,將懵懂的鬼魂引渡到地府而非酆都,按照自己的審判,令鬼魂得以投胎往生。

    即便鬼魂無法復仇消除執念,但最起碼,它不會成為堆積的因果,變成天地大道的負擔。

    閻王的行事謹慎又隱蔽,沒有任何存在看出他本來的意圖。

    直到鄴地一戰,屠城縱火,屍橫遍野。

    過於大量的死亡和沖天的怨恨怒氣,不僅引起了閻王的注意,也引來了北陰酆都。

    閻王緊趕慢趕,但終究是落後了一步,沒能將那些死去的將士和百姓們,接引前往地府。

    ——十萬將士和被屠城而死的百姓們,想要的也不是投胎的機會。

    而是一個公道。

    酆都不給,戰將給。

    在聽到戰將飽含著怒意的詰問後,閻王就已經意識到,恐怕戰將,會打破數千年來形成的格局,改變天地甚至大道。

    後來,閻王的猜測真的應驗了。

    以戰將的反抗為開端,死亡的格局被重新規劃,而天地重啟。

    鄴澧成為鬼神這件事,對於天地來說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他是唯一一個,以人身戰勝大道的存在。

    也因此成為了諸神中最特殊的一個,即便大道傾頹,也沒有影響到鄴澧。

    但現在,曾經改變天地大道的戰將,重新出現在了舊酆都的戰場上。

    閻王看著此時屍山上戰將冷肅鋒利的身影,感覺自己好像模模糊糊摸到了大道的邊緣,他意識到,如果“巧合”讓烏木神像得以流傳下來,甚至讓戰將重新出現。

    那或許,這本就是大道與鄴澧之間的棋局。

    藉由這一盤棋,大道……想要徹底清掃過往的一切。

    重新開始。

    既然如此,那戰將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就意味著,新的開始要到來了?

    閻王站在眾人中間,卻彷彿遊離於所有人之外,恍惚重新與大道站在了一起,垂首看向白紙湖禍事,靜靜等待邪祟到達最頂峰,然後,再一舉盪滌乾淨。

    還是燕時洵的聲音,將閻王遊離的神智拽了回來。

    “舊酆都將他引到這裡,倒也是方便了我們,不然很難尋找烏木神像的具體位置,畢竟是能夠從海雲觀所有神像和道長眼前失蹤的存在。”

    “不過,你剛剛提到了鄴澧?”

    燕時洵追問閻王:“你看到了他在哪?”

    “那倒不是。”

    閻王眨了眨眼眸,重新安定下心神,將自己在與燕時洵匯合前所看到的事情,盡數說給他聽。

    燕時洵沒想到鄴澧竟然會墜入最底層的地獄,本來他在進入下層地獄時加入了自己與李乘雲的因果,就是想要避免這種事,卻沒料到,最後竟然獨獨他自己成功找到了與李乘雲有關係的鬼差,其他人全都落去了錯誤的地方。

    尤其是鄴澧……

    燕時洵還記得鬼差所言,最底層地獄,也差不多是整個舊酆都的力量核心所在了。

    不論那裡是在戰鬥中被波及,還是被有目的的摧毀,對於舊酆都而言,都絕不是什麼好事。

    舊酆都想盡辦法把戰將引到這裡,想讓戰將遠離最底層地獄的核心,卻沒想到反而漏下了鄴澧,將真正恐怖的那個放進了自己的後方。

    燕時洵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即在想通了這一切之後,頗有些哭笑不得。

    不僅不再擔心鄴澧,反而真切的為舊酆都默哀了起來。

    燕時洵:我見過最倒黴的,非張無病那個小蠢蛋莫屬。但就算這樣,也比不過舊酆都……怕什麼來什麼,噗。

    所有人都各有憂慮,唯獨燕時洵心情頗好,還有閒情逸致去關注戰將。

    雖然燕時洵自認為是普普通通一介生人,但是在這層地獄的萬千惡鬼眼中,可絕不是如此。

    這兩尊殺神,幾乎將整一層地獄都打穿了,無數惡鬼當場魂飛魄散。

    尤其是燕時洵一個生魂,竟然有撼動地獄之能。

    他掄著慘白骸骨當重劍用的場面,被無數惡鬼看在眼裡,成為了它們深深刻進魂魄中的噩夢,對這恐怖得超出認知的生魂避之唯恐不及。

    原本瘋狂衝向燕時洵的惡鬼們也在認清現狀的瞬間,熙熙攘攘的瘋狂往後擠,反向衝刺想要儘可能拉開與燕時洵的距離。

    但是被它們重新盯上的十萬陰兵,顯然也不是什麼好惹的存在。

    黑霧繚繞周身的將士們威風凜凜騎在鬼魂戰馬上,手中長刀毫不猶豫的劈砍向惡鬼,手起刀落,就只剩下一地殘穢。

    剩下的不少惡鬼眼睜睜看著同類的下場,頓時被嚇破了膽。

    它們神魂中的求生本能,甚至壓過了舊酆都對它們的操控,讓它們儘可能的往遠處跑,一頭扎進遠處的屍山,假裝自己是一具不會動的腐屍,想要藉此逃避過陰兵的追殺。

    然而,戰將在難得分出目光關注著燕時洵的同時,也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

    千年前的戰將,對鬼神之事並不瞭解,卻精通於戰場的所有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