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晉江

    那婦人的肚子裡,沒有除了這幾人之外的生命,就連個死胎都沒有,只有一整團濃郁鬼氣。

    李道長的視線快速在幾具木雕身上打了個轉,心中已經瞭然這是怎樣的局面。

    這裡也確實是不是生人的居所,而是……靈堂的佈局。

    就在李道長心中有了定論的那一剎那,從遠方忽然響起巨大的轟隆驚雷聲,昏暗的天幕上有閃電裹挾著驚人氣勢,直直劈下,幾乎要撕裂一片漆黑的天幕。

    閃電透過窗柩和圍牆落進來,照亮了小院。

    那一瞬間,整個房屋突然發生了鉅變。

    慘白的布幔從上方滾落下來,堂上白燭燃燒,主位上的男人消失,只剩下一座牌位放在了太師椅上。

    桌面上擺放著的,則是一個個供品盤碟,上面放著的卻不是尋常瓜果,而是疊起來的幾個骷髏人頭,像是在祭奠死者,讓死者得以安心閉眼。

    至於隨意擺在地面上的滿箱金銀珠寶,也在眨眼之間,變成了紙疊的金元寶和燒紙時所用的白黃紙錢。

    陰冷的風穿堂而過,慘白的布幔隨風輕輕翻卷,繚亂了整個房間。紙錢上下晃動,發出“嘩啦啦”的紙張輕響。

    在如此寂靜空曠的環境中,輕微的聲音反覆重疊迴響,恐怖駭人。

    李道長抬頭瞥了一眼天空,心中有詭異的預感出現。

    天地,在憤怒。

    但是現在在白紙湖乃至整個西南,都已經是鬼道當道,所以,是鬼道看到了什麼事情,所以驚怒?

    燕時洵!

    李道長的眼睛微微睜大,燕時洵的名字從他的心頭劃過。

    如今能引動得佔盡了優勢的鬼道能夠憤怒至此的,恐怕也只剩下燕時洵那個惡鬼入骨相。

    李道長想不出還有誰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所以,狗蛋他徒弟不僅已經找到了鬼道的核心所在,還已經上手做了什麼,很可能是令鬼道處於不利之地,甚至是威脅到了鬼道的生存……

    不愧是狗蛋!徒弟都這麼優秀!

    李道長剛剛還平靜低沉的情緒,一下子重新揚了起來,連帶著臉上都有了笑模樣。

    他揹著手,轉回視線看向眼前的靈堂,從鼻孔裡冷哼了一聲。

    “愚蠢鬼嬰,連自己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李道長看向那個小女孩,連連搖頭:“連自己應該恨什麼,應該找誰報仇都分不清,真是白死了一回。”

    話音落下,靈堂上狂風驟起,白布翻卷,風聲尖銳如厲鬼嘶吼。

    李道長一眨眼再睜開,就看到原本應該坐在靈堂上的小女孩,已經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她手裡拎著一隻小木偶,仰著頭看著李道長,無機質的眼球帶著冰冷的怒意,白裙子下的木質關節發出“咯咯”的撞擊聲,像是在憤怒得想要衝過來動手,卻被困於木質的身軀。

    鬼嬰……已經死了?

    李道長髮現了小女孩的異常,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

    他猛地意識到,既然鬼嬰被鬼道利用,那燕時洵為了順藤摸瓜靠近鬼道,必定要先殺死鬼嬰,幕後操縱一切的鬼道才能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現身。

    那對於鬼嬰來說,她現在已經死亡,只有一絲殘餘的執念被強行留在了這具軀殼中,支撐著她的一舉一動。

    可就連這一點,也已經被鬼道利用。

    否則,小女孩不會像現在這樣,即便憤怒也無法自主行動。

    被小女孩拎在手裡來回晃盪的小木偶,吸引了李道長的注意力。

    當他看去時,就覺得那個小木偶的臉,看起來有些眼熟。

    他慢慢反應過來,這個小木偶,應該是仿照著燕時洵的模樣雕刻的。

    怎麼回事?鬼道想要對燕時洵做什麼?

    李道長瞬間眉頭緊鎖,抬頭看向靈堂。

    而堂上幾人都垂著頭,不再看向李道長。

    尤其是鄭樹木。

    他將頭垂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唯有他放在太師椅上的木質手掌,在嘗試著慢慢收緊,緊扣著椅子。

    李道長沒有注意到鄭樹木微小的變化,他在看到靈堂上的掛畫和擺件之後,反應了過來自己為何會被引來這裡。

    那些擺件,根本不是什麼尋常可見的文房擺件。

    而是祭祀禮器。

    掛畫上的五行八卦還有暗合的符咒,以及祭祀天地時所要用到的禮器,再加上曾經被鬼道利用的鬼嬰一家……

    ——鬼道想要以此來祭祀天地,斬斷自己與鬼嬰之間的聯繫,徹底清掃乾淨鬼道留在大地上的因果。

    鬼道起於白紙湖,卻也因此而將因果留在了地面上。

    如果它想要徹底取代大道,就意味著它必須斬斷與大地上所有的關聯,才能真正的超脫三界五行。

    但鬼道卻苦於沒有一個可以切入的點。

    恰好這時,李道長出現在了白紙湖。

    能夠感悟天地甚至窺見一線大道的李道長,對於鬼道而言,就是最好的藥引子。

    李道長在想明白的瞬間,不僅不怕,還感興趣的挑了挑眉。

    “行,合著你們這是給我準備的靈堂,拿我當祭品?”

    李道長怒極反笑:“那就來試試,看看究竟誰才是用到靈堂的那個——我賭是你,鬼道。”

    “轟隆——!”

    驚雷如怒吼,閃電從高空直直劈下,砸進靈堂上。

    剎那間,塵埃四散,磚瓦紛飛。

    謝麟的木雕偶人將女孩護在懷中,自己卻被砸得粉碎,木屑紛飛。

    李道長揮了揮眼前的灰塵,視野中的場景終於漸漸重新清晰了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剛剛他所站立的地方,已經被閃電劈出了一個大坑,焦黑泛著難聞的燒焦氣味,碎石滾落。

    如果他沒有及時躲開,現在變成一把灰的人,就是他了。

    而在緊要關頭拽了他一把,讓他能夠及時發現異樣的……

    李道長微微轉身,面色肅穆的看向身邊的人形。

    竟然,是剛剛還在靈堂上的鄭樹木。

    木雕偶人被閃電劈掉了一半的身軀,只剩下另外一半,搖搖欲墜。

    此時李道長才看清,在活嘴活眼木雕的裡面,是中空的。

    而這個空出來的空間,竟然剛剛好裝著一具屍體。

    現在木雕被毀,裡面的東西也露了出來,血肉淋漓間碎骨散落一地。

    但鄭樹木的木雕,卻依舊執著的站立著,拽著李道長的道袍袖子。

    像是有沒有完成的事情,支撐著他倔強的不肯倒下。

    “燕……”

    木雕顫巍巍張開嘴巴,嘶啞難聽的聲音輕到難以辨認,風一吹就能打散。

    但他依舊堅持,不肯放棄的想要向李道長傳遞什麼消息。

    李道長聽到燕時洵的姓,立刻臉色一肅,沉下心側耳傾聽。

    木雕的嘴巴開開合合。

    而李道長的眼睛緩緩睜大,看向木雕的目光裡滿是不可置信,遠超於他本身預料的震驚。

    陰沉天空中,烏雲翻滾,驚雷怒起。

    “轟隆——!”

    再一次的閃電劈下時,燕時洵終於藉助這一點亮光,徹底看清了那道站在屍山之上的身影,到底是誰。

    所有人都沒有找到的烏木神像,竟然出現在了這裡?

    燕時洵眉頭一皺,雖然以鬼差的話來看,烏木神像是站在人間一方,但他依舊不敢放鬆警惕。

    畢竟,神像雕刻時所參考的形象雖然起於鄴澧,但他本身已經有了神性和力量,與鄴澧名為一體,卻更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燕時洵還記得之前鄴澧說起烏木神像時的陰沉面色,也從閻王那裡聽說過曾經戰將的事蹟,他摸不準現在出現的這人究竟是什麼性格,一時也就按捺不動,引而不發。

    但與燕時洵的反應相反的,是那矗立於屍山上的戰將。

    他的餘光瞥過燕時洵,冷肅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困惑,充溢心中的殺意和憤怒也停頓了一瞬。

    戰將覺得很奇怪。

    從未知人間溫情柔軟,神魂早已賦予憤怒的抗爭,本應該滿心滿眼都是作亂邪祟和鬼神。

    卻在此刻,有一生魂撞入了他的視野。

    戰將模模糊糊的覺得,他是認識這生魂的。

    ——在未來,他會與這生魂相遇。

    就如他曾經在登位鬼神的那一剎那,看到的未來和死亡。

    人與神交融的那一瞬間,臨界值產生玄妙的飛躍,戰將曾經那在一瞬間,看到了一張凡人的俊美面孔。

    他看到,自己的因果,終將匯聚在那凡人身上。

    只是戰將曾經並無情感,也漠然將那一瞬的記憶扔在腦後。

    而現在,記憶重新翻湧,那張面孔在戰將的腦海中再次鮮活。

    戰將緩緩轉過身,正面面對著燕時洵所在的方向。

    他低垂下鋒利眉眼,專注的看向燕時洵,似乎是在思索著燕時洵的身份,想要知道這個生魂為何會在登位鬼神的那一瞬間,出現在自己的未來和終點。

    隨即,戰將邁開長腿,一步一步,堅實的踏過腳下的屍骸,從山頂走下來,朝著燕時洵的方向走去。

    他身上閃爍著寒光的重甲相撞,發出金屬之聲,手中銳不可當的長刀上尚有未乾血跡蜿蜒滴落,氣勢驚人好像剛從戰場上走下來,裹挾著沖天煞氣,旁人莫不敢近身。

    但燕時洵卻沒有半分躲避和懼怕,他只是輕輕抬眼,遙遙與那戰將相望。

    鄴,澧……

    那個爛熟於胸的名字,在燕時洵的唇齒間無聲的緩緩碾過。

    他看向那戰將的眼神極為專注,卻不是在看戰將,而是在看著他更為熟悉的那個,千年後的酆都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