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晉江

    誰都沒有想到, 在外部看起來牢不可摧的舊酆都,竟然如此脆弱而不堪一擊,在他們進入舊酆都的一瞬間, 就整個垮塌了下來。

    一時間, 救援隊員們都驚呆了。

    “這是……我們成功了的意思嗎?”

    救援隊員不可置信的喃喃,沒有想到成功來得如此之快。

    就連官方負責人都驚了, 他已經做好了苦戰一場的準備,但這高高拿起輕放下的局勢, 卻是他沒有想到的,甚至讓他有種用力過猛摔了個跟頭的感覺。

    但與這幾人相比,燕時洵和道長的面色就顯得尤為嚴肅。

    外行看熱鬧, 但是真正踏上修道一途的人,卻很清楚這絕非舊酆都的失敗, 這根本就不是他們贏了這種事。

    真相與表面相反, 從現在開始, 眾人對付舊酆都的難度反而劇烈加倍。這是真正的地獄模式, 甚至很可能將性命連同魂魄都交待在這裡。

    舊酆都的城牆坍塌,雖然看似是舊酆都示弱, 但細究之下,這何嘗不是他們進入的通道被徹底阻斷。

    沒有入口, 自然也就沒有了出口。

    他們無法再通過正常的方式離開舊酆都, 真正的陷入了惡鬼地獄中。

    一旦他們失敗, 別說外界找不到他們的屍骸,就連他們的殘魂都遍尋天地而不得。

    到那時,他們將會徹底湮滅於此, 成為舊酆都千萬骷髏中的一個。

    這算什麼……請君入甕?

    燕時洵怒極反笑, 他掀了掀唇瓣, 仰頭看向頭頂黑紅高遠的天幕,笑容譏諷。

    即便這對於道長而言極為棘手的情況,但燕時洵依舊從中推斷出了有效信息。

    其一,舊酆都確實如他所想,在鬼神死亡之後,依舊存有一定的神智,甚至有自主動作的權利。

    其二,鬼道誕生之事,舊酆都確實參與到了其中。

    燕時洵很清楚自己惡鬼入骨相的體質,在他從鄴澧和閻王那裡得知了有關天地大道的真相後,就知道了大道必定會垂眼於他。

    換句話說,他是大道的重點關注對象。

    所有出現在他身邊的人事物,都會進入大道的視線範圍。

    正因為如此,所以張無病這個閻王殘魂轉世,才不敢輕易從影子中現身,忌憚著被大道發現殘魂的存在,這些年一直沒有告訴他真相,直到進入了被鬼嬰操縱的鬼戲,脫離了大道的掌控,閻王才終於現身。

    燕時洵這個惡鬼入骨相在西南失去蹤跡,再加上鬼.道暴動,大道現在必定對西南尤為看重,不會放過任何與燕時洵有關的消息。

    而一旦被大道發現燕時洵身處舊酆都,那一直隱瞞存在苟延殘喘的舊酆都,也勢必會暴露在大道的視野中。

    這是舊酆都不肯看到的。

    所以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要將燕時洵等人關死在城池中,唯恐放他們離開的話,會透露有關舊酆都的消息。

    而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燕時洵意識到,舊酆都在畏懼於他,畏懼於鄴澧這個酆都之主。

    舊酆都想要滅口,卻沒想到,它過於急迫的行為,反而在燕時洵面前漏了怯。

    ——舊酆都想要對燕時洵等人出手,卻反而將自己的底牌透露給了燕時洵,讓他敏銳而準確的抓住了有關舊酆都的真相,反而證明了他自己之前並無證據支撐的猜測。

    大道鬼神之爭,誰先害怕,誰先動搖了自己的道,誰就輸了。

    若說燕時洵原本有五成把握阻斷鬼道的成形,那現在,這五成也變成了八成。

    敵人先害怕,自然氣勢上就弱了一頭。

    而這種事情,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徹底壓垮西風。

    燕時洵仰頭向舊酆都的黑紅天幕諷刺一笑,鋒利的眼眸亮得驚心動魄。

    他做著口形,無聲道:等我,殺了你。

    原本平靜的天幕瞬間起了波瀾,黑雲如風暴眼般狂亂吹卷,血色的天幕聚攏又散開,低低壓下彷彿下一刻便會壓頂而下,將下方所有存在碾碎。

    燕時洵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心中被激起更加高漲的磅礴戰意,幾乎從胸臆間噴.薄而出。

    “燕先生,這……”

    道長語氣沉重,眉間皺成了川字紋,死死的盯著那堆骷髏廢墟:“所有的退路都被截斷了,如今就算我們想離開,恐怕也很難了。”

    “那不是更好嗎。”

    燕時洵輕描淡寫,並不將此放在心上,他冷笑:“正因為沒有退路,所以諸位務必拼盡全力——背水一戰,賭上連同魂魄在內的所有明日,除了勝利,別無他路。”

    “區區一個早已經敗落的舊鬼城,也敢猖狂叫囂?”

    燕時洵諷刺的呵了一聲:“果然是酆都的手下敗將。”

    鄴澧原本嚴肅看著腳下頭骨的神情,也因為燕時洵的話而不由自主的鬆動了下來,唇邊盪漾開一片笑意。

    鄴澧:時洵誇我了~

    旁邊注視著鄴澧兩人的閻王,默默扭過了頭去:…………

    嘖,要不然還是把那個小蠢蛋放出來吧,這對夫妻真的要了我這把老命了。

    “這倒是從前北陰酆都會做的事情,完全符合它的行事風格。”

    提及舊酆都時,鄴澧唇邊的笑容消失,語調淡淡的道:“北陰酆都大帝與天地共同誕生,從未行走過人間,對於死亡的態度,他比任何鬼神都要純粹,認為死亡就只是單純的死亡,不容許任何雜物存在,只要魂魄沾染了仇恨不甘這些負面情緒,就不是好的魂魄。”

    “對於曾經的酆都而言,死亡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鄴澧掀了掀眼睫,冰冷的注視著骷髏廢墟,被他直視著的頭骨,也忍不住晃動了幾下跌下骷髏堆,努力避開酆都之主的視線。

    “城池坍塌,有進無出。”

    鄴澧平靜道:“這是曾經北陰酆都所堅守之道的具現,北陰酆都大帝死亡後,舊酆都廢墟繼承了他的道。”

    “我本以為千年時間,足夠大道消解掉舊酆都了,沒想到它竟然還能殘喘至今。”

    身為鬼神,鄴澧遠遠比其餘人更加能夠感知到其餘鬼神的心思。

    他向燕時洵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或許,這不僅是舊酆都在掙扎,而是北陰酆都想要復起。”

    沉入白紙湖以做遮掩這一招,如果不是對天地大道尤為了解的存在,就做不到這種程度。

    千百年滄海桑田,但哪裡來的這種巧合,會讓舊酆都就這麼巧,直接被白紙湖淹沒?

    並且這個方位,本就是至陰,非常利於周圍的陰氣向白紙湖聚攏,完美的掩蓋住了湖底舊都向外溢散的鬼氣,讓大道錯以為白紙湖及周圍的陰氣來自於西南,而非舊酆都在苟活。

    鄴澧不相信巧合。

    任何世人以為的巧合,都是一生積攢因果的結果,由大道精密安排。

    常有人說“萬幸”,但那一瞬間的幸運,何嘗不是曾經積累下來的功德,在發揮作用,挽救生命?

    監控裡差一秒躲過的車禍,回家時突然不想走的路避開的殺人案件,高空墜物中多走一步的驚險一刻……

    世人喜歡以幸運和倒黴來定義意外。

    但在鬼神看來,不過是魂魄一生積累的善惡功德,積毀銷骨,無人在意的小善小惡,也累積成最終的因果。

    舊酆都存續期間,數千年的冤魂惡鬼積累下來的因果,最終由鄴澧一戰終結。

    閻王等諸鬼神與世人,將那凡人戰勝鬼神的一戰。命名為奇蹟。

    可那又何嘗不是舊酆都自己的因果作祟?

    鄴澧不是自己一人在對陣舊酆都。

    在他身後,有誓死追隨他的十萬將士,滿城被屠戮百姓的冤魂。以及……

    數千年來,所有被舊酆都打入苦牢的“惡鬼”的怨恨。

    每一縷怨恨,每一個枉死卻不得復仇的魂魄,都將力量壓給了鄴澧,鄭重的將自己復仇的希望,託付給了願意為尋常黎民和公道一戰的戰將。

    這力量將他高高拱上神臺,讓他面對天生地養的鬼神,依舊毫無懼色。

    一啄一飲,皆有報應。

    諸法無常,唯此為常理。

    明明應該消亡,迴歸天地重新成為生人養分的舊酆都,卻違反了常理,能夠存活至今,甚至攪得西南惡鬼遍地……

    這一刻,鄴澧看到了大道沒能看到的因果,也看到了大道預料到的未來。

    鄴澧平靜的轉過視線,看向閻王。

    閻王:……?

    他被鄴澧莫名其妙的注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卻不知道鄴澧為什麼要這麼看著他。

    不過,他也因此而錯過了鄴澧千年來對他唯一一次的認可。

    鄴澧:雖然這人總是纏著時洵,很討厭,但不得不承認,他在帶路這方面,確實很精準。

    生人張無病引路,所有人前往白紙湖,西南鬼域的動盪得以被各方重視。

    而閻王在破開鬼戲後,將所有人引入白紙湖湖底,得見酆都舊址。

    甚至一頭錘敲開了舊酆都大門。

    鄴澧:“等你回人間,也可以考慮去做開鎖生意。”

    他本來邁開長腿就打算轉身走向城池內的街道,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按照時洵的意見,做個導航應該也很好。”

    鄴澧的神色是難得一見的誠懇:“我看見的所有人神鬼中,你是最適合做這個的。”

    閻王:?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堂堂閻王,去開鎖??

    但旁邊的燕時洵聽到兩人的對話,摩挲著下頷沉吟片刻,還真的真誠建議閻王道:“雖然現在閻王是井小寶,你這個被大道銷燬了神名的前鬼神,肯定是不能再做閻王了。但是,你要不要考慮下做個開鎖行當或者導航行當的祖師爺?”

    燕時洵誠懇的幫閻王分析道:“你看,人間多有供奉關公的,香火一直不曾斷絕,不僅如此,繼承替骨之術的驅鬼者也會供奉關公——畢竟替骨之術最開始被髮明出來,是為了使得關公能夠安心下葬。”

    “你要是做了哪個行業的祖師爺,以後做這個行當的人,都會供奉你,你就不必擔心香火問題了。”

    “這樣幾百年,若大道形勢好轉,不需要諸神的力量歸一以擎大道,那你還真有可能重新成為神仙。”

    燕時洵笑著道:“就算比不得閻王,但一個鎖神,導航神應該還是可以的——想想現在有多少人用導航,有多少人需要開鎖,就覺得這個建議很可靠。”

    閻王:“???你們夫妻兩個怎麼回事,聯手嘲諷我?”

    鎖神是什麼東西!他再怎麼不濟也是個閻王,導航……咳,那叫引路!都是為了大局做出的犧牲而已。

    有了燕時洵和鄴澧的解釋,眾人也明白了此時局勢的緊張。

    但不等他們緊張起來,就因為燕時洵幾人面容上的笑意而重新緩和了下來。

    如果燕先生臉上有笑容的話,那局勢應該還不到最糟糕的地步吧。

    救援隊員如是想著,也因為燕時洵的話而笑了出來。

    聽得真切的閻王,頓時神情一言難盡:……你們跟著笑什麼呢?難不成你們真想以後打開導航的時候,先拜拜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