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晉江

    馬道長想過很多種情況,卻唯獨沒有想到,當他趕到了本應該出了大問題的現場時,卻發現這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和所有因為人員流失而破敗的地方一樣,這裡一眼可見的荒蕪,沒有人來打理。

    就連昔日多次被採訪和出名的建築,都已經風雨飄搖,說不定會徹底坍塌在某一場大雨中。

    馬道長站在原地,還保持著扶著車門從車上衝下來的姿勢,整個人卻已經愣住了。

    那張臉上混合著焦急和錯愕,眉頭半擰半垂,顯出幾分滑稽的扭曲來。

    這……這怎麼會這樣?

    他在來的路上,分明就已經和官方負責人確認過了,也特意看過了節目的直播,確定就應該是在這裡沒錯。

    但現在他所看到的,卻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甚至,就連節目組的車隊也不在這裡。

    就好像是節目組從未來過這裡,是他又一次搞混了地點。

    一時間,馬道長的腦子裡亂糟糟的。

    而被他堵在身後的王道長卻一頭霧水,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回事。明明幾分鐘前還急得和什麼似的,怎麼忽然就停住了?

    王道長試探的伸手去推了推馬道長:“馬道友,你還好嗎?”

    話一出口,他就忽然警惕了起來:“難不成你這是被魘住了?這裡的邪祟有這麼難對付?”

    一個成名已久的道長,剛往車下面邁出去一腳,就沒有防備的中了招。

    這得是多厲害的鬼怪啊?

    王道長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在別人口中聽說的,有關於西南地區的傳聞。

    在那人的口中,西南地區,有可以偷天換日之能。

    把活的變成死的,死的留在人間,真實和虛假顛倒,陰陽倒行逆轉。

    那人說,他曾經親眼看到整個村子的人,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連家中的雜物和家畜都不翼而飛,乾淨得根本不是正常人搬家能做得到的。

    那人還說,他看見了死去的人重新出現在眼前,雖然只隔著一層窗戶,但他很確定自己參加過亡者的葬禮,甚至為亡者抬棺,與喪家一同哭嚎,引路的米從他的手裡撒出去,落在地面上卻沒有踩過的痕跡。

    卻沒想到,回來的不是亡者的魂魄,而是亡者早就應該腐爛的身軀。

    雖然那人神神秘秘的講了許多,引得當時醫院裡的人都湊過來聽,但是對於真正身處於驅鬼者圈子裡的人來說,這根本就是荒謬之言,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那個時候,王道長雖然因為因為受傷住院,因此也聽到了一耳朵,但也只是無語的笑著搖搖頭。

    那時他甚至還和旁邊道長開玩笑一般說,對於這些似真似假的傳聞,真的要加強管理了,得好好闢個謠做個科普才行,要不然這樣類似的話在民眾口中一流傳,最後不一定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不過,話雖如此說,王道長卻還是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

    因為西南地區,畢竟在千百年前,曾經有巫蠱盛行。

    像是現在很多影視劇裡會提到的,古代皇宮裡最為忌諱的“扎小人”,其實名為壓勝之術。

    而厭勝之術,就興盛於西南地區。

    如果這則傳聞是在其他地方聽到的,王道長只會當那人是夜間電臺聽多了,自己疑神疑鬼看什麼都像鬼。

    但如果是西南地區……

    王道長也曾在自己的腦海中重演那人口中的情況,不過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除非大道真的崩塌到連生死都不再能掌控得住,陰陽徹底混亂。

    否則,不可能會發生死人復活這樣的事。

    而就算那人口中的話屬實,他看到的窗戶上的人影,可能是西南地區傳承多代的木偶,或是其他活人另有目的而假扮亡者。

    至於說村落裡一夜之間一切消失,那就更好解釋了。

    說不定是因為村子附近賴以生存的什麼東西沒有了,因此才整村搬遷,又細緻的收拾了村子裡殘留的東西。

    畢竟那人都不一定真的和那個村子的關係好不好,人家為什麼要把這種事情特意告訴他呢?

    還是在那麼一個交通和聯繫都很不方便的年代,打電話也是要花很多錢的,很貴,才沒有必要為不熟悉的人浪費錢。

    王道長也是從一個小道童做起來的,他跟著他師父見多了生人的裝神弄鬼,為了自己的某些目的,卻將原因推到鬼怪身上。

    比如為了降低房價,就在半夜的時候,在小區裡裝神弄鬼,引得不少住戶搬走。

    比如裝鬼嚇死了老人,然後又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對著來調查原因的小組說這一切都是鬼怪作祟……

    所以,在很多人口中的“鬼怪”,在王道長看來,更多的卻是掩藏在鬼怪皮套下的滿懷惡意的人。

    只是王道長沒想到,將近三十年前聽過的傳聞,竟然真實的在他眼前上演了。

    當他越過馬道長的肩膀向車門外看去時,也和馬道長一樣重重愣住了。

    原本想要說出的話堵在喉嚨裡,大腦被一片問號佔據,最想問的只剩下——

    “人呢???”

    王道長愕然:“之前在節目直播裡,我們不是看到了節目組的車就停在皮影博物館外面嗎?”

    現在皮影博物館有了,土路也有了,地標性的建築和座標都對得上。

    卻唯獨缺少最重要的存在。

    慢了一步下車的王道長,也開始經歷了和幾秒鐘前馬道長一樣的頭腦風暴,內心裡驚濤駭浪,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

    在旁邊人驚訝的時候,馬道長卻反而找回了神智。

    他原本帶著茫然的眼睛重新堅定,下垂的唇角緊緊抿著,真正進入了工作狀態中。

    馬道長的視線從左掃到右,不放過任何一絲最細微的細節。

    他將自己代入到了燕時洵的角色中,假設現在站在這裡的是燕師弟的話……他會怎麼做?

    燕師弟在剛從車隊上下車的時候,是否也是像以往和他每一次共事時的那樣,先一步看清楚現場的每一個角落,將隱藏在細節中的真相毫不留情的揪出來。

    馬道長這樣在心裡問著自己,然後,藉助著落日的餘暉,還真的讓他找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車轍!

    因為皮影博物館剛好在下了高速後的轉彎岔口,所以從前面一段路開始,路面就逐漸由柏油公路變成了塵土飛揚的土路。

    雖然為了便於出行,路面已經被基本夯實,不會像村裡的路那樣難走。

    但似乎是因為往這裡拐彎的車實在太少,這邊又常年無人居住走動,土路也欠缺保養和修復,所以有很多浮土在上面。

    只要有車經過,就會在路面上留下車轍的痕跡。

    更別提是節目組車隊那樣的重型車。

    為了保障嘉賓們的安全,張無病給節目組配置都是大幾百萬的高級旅遊車,在防撞擊防彈的同時,也因為多加了鋼板而格外的重。

    其他後勤車也不遑多讓,因為前幾期節目的遇險,現在每一次拍攝,節目組都會帶足了食物藥品,每輛車都好幾噸重。

    這樣的一行車隊,走過的土路上都會被壓進深深的車轍。

    而現在在光線下,馬道長可以看到被塵土籠罩下的光影柵格。

    這個吃地深度和輪胎花紋,是節目組的車隊沒錯。

    馬道長鬆開車子,跟著車轍的痕跡一路找過去,確認了確實是從公路上下來、開往皮影博物館的方向,然後又追隨著車轍小跑過去。

    車轍最終消失在皮影博物館的牌樓外面。

    就和他們在來之前所知的一樣,車子停在了外面,嘉賓們則進了博物館。

    雖然現在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但馬道長半蹲下身,看著地面上留下的車轍和凌亂腳印,摸著下巴沉吟,之前發生在此的畫面重新在他的腦海中構築。

    車子停在了這裡,有器材被搬下車,沿著土路留下了蛇行一樣的細長痕跡,還有重型設備的小車輪,眾人重疊的腳步……

    所有的痕跡,都終止在牌樓的地方。

    車子也沒有後退或掉頭的跡象,最後留下的車轍完整而清晰,車子卻從原地不翼而飛。

    像是所有人在邁過牌樓下面的一瞬間憑空消失了一樣,牌樓另一邊的土地上,沒留下任何的痕跡。

    只有兩側整齊排列的石碑,像是墓碑一樣沉沉無言,散發著陰森冷意,是陽光都照不亮的陰沉。

    馬道長眯了眯眼,隱約從那些被風沙磨損得厲害的石碑上,看出了它原本刻著的字。

    似乎每一塊石碑,都記載著一個名字,而每一個人,都姓白。

    後面的字雖然因為過度磨損而有些模糊不清,但馬道長還是聯繫前後文,連蒙帶猜的解讀出了上面的刻字。

    這些姓白的人,都是西南皮影的皮影匠人。

    因為他們在皮影上造詣匪淺,並且在共同修建皮影博物館的時候,貢獻出了不少自己的作品,也慷慨捐了很多錢,所以特意在建博物館的時候,也立了這些石碑,作為對他們的感謝。

    後面緊跟著的,就是各類歌功頌德的漂亮辭藻,文縐縐卻又夾雜著白話,甚至在熟讀了各類道家經典,而連帶著對古文頗有造詣的馬道長眼裡,這些話裡的錯誤簡直讓他讀得直皺眉毛,還要反應一下才能猜出原本想要表達的意思。

    看來,當時立這些石碑的人,並沒有請專業的人來做,而是自己頗有自信的上了手。

    雖然實際上看起來水平堪憂,但要是隨意掃一眼,其實那些漂亮話看起來倒是花團錦簇的喜慶。

    馬道長緊皺著眉毛抬頭看向牌樓,不知道為何所有人的痕跡都消失於牌樓處,不過這倒也給他提了醒,因此警惕的沒有隨意跨過牌樓,去近距離的看那些石碑。

    他給官方負責人打了個電話,向負責人詢問現在直播裡的情況,他這裡山路沒有信號,無法看到直播裡現在眾人的安危與否。

    “雖然看起來大家都很安全,但我不知道實際上到底怎麼樣。”

    官方負責人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看著眼前平板上的畫面,覺得自己的思維都變成了一團亂麻。

    一開始的時候,只有路星星和宋辭坐在了堆放皮影道具的房間裡。

    他們坐在皮影戲臺下面的座椅上,互相抵著腦袋,一副閉眼小憩的模樣,並沒有任何不妥,只是尋常走累了歇腳的架勢,反而有些溫馨。

    但是緊接著,謝麟,南天……就連燕時洵都坐在了第三進院子的房間裡。

    在落滿了灰塵的紅木太師椅上,燕時洵靜靜的闔眸安坐,一手支著頭,另一手垂下,放在了膝邊毛茸茸的腦袋上。

    張無病靠著他的膝蓋坐在地面上,也閉上了眼呼吸平穩。

    燕時洵的大衣衣角從太師椅上垂下來,張無病的手裡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像是睡夢中也要抓住他燕哥,才肯睡得安穩。

    他們相互依靠的姿態,在落滿灰塵的房間裡,平添一分溫馨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