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晉江

    此生會和誰在一起,執子之手共白頭嗎?

    燕時洵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在此之前,他也沒有在乎過。

    身邊接觸的,無論是李乘雲還是張無病,或是其他道長大師,似乎都是獨身。或是從燕時洵認識他們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伴侶。

    燕時洵沒有見過他們從獨身到有了愛人的狀態轉變,也不覺得自己獨行有什麼問題,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就很好。

    他不喜歡與人結下因果,更是因此常年的走街串巷捉鬼驅邪,看了太多悲歡離合,於是連自身都冷了下來。

    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去尋找愛人呢?還有太多生命和冤魂等待著他的幫助,而閒暇時回到小院,光是讀書睡覺,也可以有趣的度過,似乎並沒有多餘的空間留給所謂的愛人。

    雖然偶爾也會生出寂寞之感,但是燕時洵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人總是孤獨的,從生到死,死的時候也會一個人走。

    燕時洵見過太多生死,他已經習以為常,並且深刻的認為自己會獨身至死。

    但是,蘭澤和成景撼動了燕時洵的認知,而蘭澤對他說過的話,也讓燕時洵再看向鄴澧的時候,常常不自覺的眼神複雜。

    這位鬼神……愛他?

    在沒有前來長壽村之前,燕時洵也曾坐在小院裡,在井小寶的背書聲中,漸漸陷入了懷疑的愣神沉思中,反覆回想著蘭澤對他說過的話。

    蘭澤說,一個人就算隱藏得再好,真心深愛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笑容和溫暖也會從眼睛裡流露出來,就連氣質也會改變。

    雖然燕時洵在修行一道上遠遠高於蘭澤,但他很清楚,術業有專攻,從蘭澤和成景在海雲觀的相處日常裡,就能看出蘭澤精通愛情,遠比他專業。

    ——雖然蘭澤在聽到燕時洵虛心求問的理由時,被燕時洵這種把愛當做需要查驗的真相一樣對待的認真態度,搞得哭笑不得。

    蘭澤直言燕時洵什麼都好,就是完全沒有愛情那根弦。

    怎麼會有人把愛情稱為“專業”呢?

    不過,得益於蘭澤的耐心講解,燕時洵還是慢慢意識到,或許,鄴澧確實對自己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燕時洵還在猶豫懷疑,覺得鄴澧就算對他特殊,但也應該不是愛,更多的應該是像海雲觀道長們之間的那樣,相互扶持和信任。

    但是鄴澧此時的直言,卻將燕時洵心中其他所有的猜測都統統砸得粉碎。

    燕時洵沒有愛別人或者別人所愛的意識,但是,他善於從最末微的細節中將真相連根拔起。

    就在此刻,燕時洵直視著鄴澧的眼眸,將那雙眼眸中的鄭重和認真,盡收眼底。

    燕時洵意識到,鄴澧……愛他。

    這個認知讓燕時洵睜大了眼睛,垂在身側的修長手指不自覺的彎了彎。

    明明鄴澧的體溫微涼,但燕時洵就是感覺有一股熱度從他的身上蔓延過來,連帶著將自己的溫度都提升了起來,喉嚨像是有火焰灼燒般乾渴沙啞。

    燕時洵眼神複雜的看著鄴澧,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回答。

    可是,他的大腦卻像是被大型貓科動物玩耍過的毛線團,原本暢通清晰的思維都糾結成了一團,亂糟糟理不出頭緒,連帶著語言系統都錯亂一般,平日裡的從容蕩然無存。

    燕時洵上下滾了滾喉結,唇邊在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就帶上了笑意。

    但他想說些什麼時,薄紅的唇開開合合,卻忽然失語。

    鄴澧眼不錯珠的看著燕時洵,卻良久都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

    於是他試探性的展開雙臂,動作輕柔遲緩的,將燕時洵擁入懷中。

    溫熱結實的身軀落進懷裡,像是這個懷抱中,本來就應該被對方填補空缺。

    燕時洵沒有拒絕。

    鄴澧的手臂慢慢收緊,然後喟嘆般,緩緩靠近燕時洵的脖頸,呼出去的氣息都落在燕時洵的耳廓和脖頸上。

    他眼看著燕時洵的耳後和脖頸暈開一點粉紅,而他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看,他心愛的驅鬼者對他並不是全無感覺。

    鄴澧本來想要率先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就在這時,燕時洵原本水波破碎的眼眸卻突然重新犀利了起來。

    以燕時洵正對著南村的角度,讓他正好看到村子裡的異動。

    原本靜謐祥和的村子,就在南阿婆家的隔壁院子裡,一名老婦人推門走了出來。

    她的行動鬼祟,滴溜溜轉的眼珠神經質的往四周張望,像是在擔憂被旁邊的鄰居看到自己的動向。

    而她的懷裡,抱著一整團被子,躡手躡腳的往三岔路口走。

    燕時洵越過鄴澧的肩膀,皺眉看著朝著他所站立的方向走來的老婦人。

    連同她的動作和她懷裡的被子,都讓燕時洵覺得奇怪。

    忽然之間,就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剛剛還毛線團一般的思維,燕時洵猛地睜大了眼睛,意識到了那老婦人懷裡的到底是什麼。

    嬰兒!

    那哪裡是什麼被子,分明是個簡易的襁褓。

    老婦人急匆匆的往三岔路口走,嘴裡還低聲的唸唸有詞:“我也不想的,但是誰讓你是個女娃娃。記得這輩子受的苦,下輩子就別來我們家了,你再來我還摔死你,你回去也要和其他人說,是個女娃娃就不要來我們家,知道了嗎……”

    說著,老婦人就將那襁褓猛地拋向三岔路口,神情緊張。

    燕時洵立刻反應過來,這是現在逐漸消失在偏南地區的傳統,而在這個時間節點,明顯還在被南村使用著。

    按照古舊腐朽的傳統,若是誰家生了女嬰又不想要,就會將女嬰扔在外面人車流量眾多的道路上,讓往來的行人馬車將女嬰壓死,碾壓成一地肉泥。

    這樣,知道疼了的女嬰會對這戶人家心懷畏懼,等她去投胎的時候,也會告訴其他的魂魄,這家人會將生下來的女嬰殺死。

    如此一來,就再也沒有女嬰膽敢投胎到這戶人家,於是,這戶人家就能得償所願的生出男孩。

    很顯然,從老婦人唸叨的那些話裡,她也想要如此對待那女嬰。

    燕時洵來不及向鄴澧說什麼,一把將他推開,然後長腿邁開迅速奔向那老婦人,手臂下意識伸出去,想要在女嬰落地之前接住襁褓。

    鄴澧看到了燕時洵的動作,從善如流的放開了他。

    他知道,燕時洵這是在急切之下甚至遺忘了這裡尚在夢境之中。

    而無論是老婦人還是女嬰,都是二十年前就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現在不過是重新展現在燕時洵的眼前。

    就像是重新放映的幻燈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