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晉江

    長壽村不大,但是當燕時洵走回到小樓時,太陽已經完全隱匿在山峰後。

    明亮的燈光落了下來,鋪了小樓外滿地,成為了驅散黑暗唯一的光源,讓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但燕時洵卻在小樓外停住了腳,仰起頭冷冷的注視著落在窗戶上的燈光和人影。

    有那麼一瞬間,人影閃現猙獰,恐怖如鬼魅。

    卻又很快恢復正常,不過眨眼的間歇,又是那個歡笑著的房間。

    燕時洵剛一推開門,就對上了路星星站在沙發上做鬼臉的模樣,周圍的人已經快要笑瘋過去了。

    看到燕時洵的身影,路星星忽然有種小時候在家胡鬧,被突然回家的家長抓了現行的心虛感。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的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燕哥你怎麼回來這麼晚,天都黑了。”

    因為進山耗費了太多體力,所以嘉賓們在午飯後就想著歇一歇再出門。

    卻沒有想到,這一歇就到了現在。

    聽到路星星的話,一直沒怎麼關注外面的嘉賓們才恍然意識到,窗戶外面的天色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黑了。

    “我們玩了這麼久嗎?一下午?沒怎麼感覺到啊。”

    安南原有些茫然,還抬手看了眼手腕的手錶。

    在他看到現在不過的下午三點的時候,整個人都驚了一下。

    “啊?”安南原吃驚:“下午三點就這麼黑了?”

    其他人也都在這句提醒下紛紛意識到這件事,都有些被驚到了。

    “我本來還想出去逛逛的。”

    宋辭發出了一聲哀嘆,隨即惡狠狠的瞪了路星星一眼:“你要是不表演得這麼有趣,我就不會忘記出去玩的事情。”

    路星星:“???這也能怪我?”

    他很無辜的好吧!

    而且他也是在燕時洵回來之後,才從燕時洵身後門外的黑暗,意識到現在已經天黑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一直沒有反應過來。

    路星星心裡犯嘀咕,雖然不高興宋辭罵他,但他自己其實也很奇怪,明明自己不是會在一個地方呆得住的人,況且天黑這麼明顯的光線變化,本來應該是能被感知到的。

    但偏偏,他一直都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像是大腦被放進了冬天的熱水池裡,被蒸汽燻得暖呼呼,也就不想要再去管水池外面的事情,溫暖和寒冷的對比,讓大腦停止了轉動,絲毫不想去思考。

    如果不是燕時洵推門走進來的時候帶進來了寒風,他身後的黑暗也讓路星星覺得奇怪,路星星根本不會意識到一點問題。

    一絲怪異感從路星星心頭劃過,他覺得這樣的情況似乎有點耳熟,但是到底是什麼……

    很多破碎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師祖嚴肅的臉,還有被運回來的道長屍身,師叔們的嘆息。

    模模糊糊中,路星星迴憶起了很多模糊成一團的人聲,似乎是道觀中的師叔們在議論之前的事情。

    ‘過去的幾個神婆和道長都死了……有的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就剩下了一個頭顱。’

    ‘究竟是什麼東西作祟?竟然還沒有查到嗎?’

    ‘奇怪啊,太奇怪了,後面好幾位道長去了之後,竟然什麼都沒做就回來了,我問他們的時候,他們竟然說太幸福了,忘了原本想要幹什麼了。’

    ‘怎麼會……那邊骸骨浮江,江底沉屍,密密麻麻數不清死了多少人在那裡,怎麼會覺得幸福?’

    ‘不僅是那幾位道長,去了好幾批人,不僅是我們海雲觀,還有其他門派,巫婆也去過,但都無功而返,甚至問起來的時候,那些人根本說不出在那邊到底發生過什麼。’

    ‘唉……就連我們海雲觀,都已經摺了五六位道長進去,怎會如此!’

    ‘李道長……’

    那些聲音雜亂在腦海中,紛紛攘攘辨不清誰是誰。

    路星星覺得整個人都恍然了起來,像是行走在漫天大雪裡將死的旅人,在極致的寒冷下甚至凍出了幻覺,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真實和虛假,而腦海中的聲音都變得縹緲而遙遠。

    卻又近在咫尺,好像剛剛才發生。

    路星星努力回想起來,這好像是發生在很多年前,自己剛進娛樂圈,成立了音樂工作室,結果第一支配樂就直接斬獲電影配樂大獎。

    他開心得不行,又臭屁又驕傲,樂滋滋的想要向師父炫耀,向師父證明自己不是不學無術,也不是單純因為貪玩才逃課。

    他是有天分並且努力想要做出好音樂來的。

    而現在,出道就獲獎的事實,也有力的證明了這一點。

    路星星覺得,有了這個獎,他就能在道觀里昂首挺胸的橫著走了。

    但當他興沖沖的直接從頒獎現場扔下一眾粉絲和記者,連漂亮的手工西裝都沒換,就直接跑回了道觀裡,想要找師父炫耀時,卻發現道觀中氣氛沉重。

    當時路星星才拜入宋一道長門下不久,別說出師,就連拎包小道童都輪不到他來做。

    因此觀內的很多事情,路星星根本不清楚,也沒有資格過問。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從眾人凝重悲傷的神色還有停在院中的棺木,讀出了此時事情之沉重艱難。

    那時,路星星尷尬的脫下了自己身上還在閃光的亮片小西服,在寒冷的風中只穿著一件黑色內搭,向院中停放的棺木深深鞠躬到底,送那位以身殉道的道長最後一程。

    而躲在樑柱後的路星星,也模糊聽到了那些道長們的談話,還有他們的嘆息聲。

    彷彿一直被長輩們頂著的天,要塌了。

    那是路星星長到成年,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見識到了長輩們的死亡。

    也是從那一刻起,天不怕地不怕的路星星,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恐慌。

    刻骨的記憶,無法磨滅的天將要塌陷的恐慌感。

    停放在院子中的棺木,搬運中隱約露出來的鮮血白骨,猙獰殘酷的死狀,還有師叔們垂著頭低聲唸誦往生咒的肅穆……

    那一夜,剛紅了就想要飄的路星星,直接被其他道長的死亡,從天上打回了地面,讓他開始學著收心,安安穩穩做音樂。

    而那刻進魂魄的一幕,也讓年輕的路星星決定,要將那位道長死時沒有完成的道,當做自己的道,保護生命。

    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路星星呆愣的坐在沙發上,腦海中亂糟糟的回憶著以前的事情,但是那些記憶就像是寫在沙灘上的字,即便他拼命想要抓住,卻都很快隨著潮水退去。

    淺淡得留不下一絲痕跡。

    旁邊眾人還在因為天黑得這麼早而在討論,有的人在好奇難道這也是偏南地區的特色,這麼早就黑天,有的人在懊惱沒來得及出門看看村裡。

    說笑間,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路星星。

    然而,路星星就只這麼被旁邊的人輕輕推了一下,之前他一直努力想要抓住的記憶,就像是滑不溜手的魚,瞬間找到了空隙,在路星星晃神的片刻溜走。

    路星星再抬起頭時,臉上還殘留著之前想起來記憶時的急切和緊迫,但他的眼睛,卻只剩下了滿滿的茫然。

    我本來……要說什麼來著?

    路星星迷茫的仰頭看著燕時洵,無力的張了張嘴。

    燕時洵注意到了路星星的目光,示意他道:“想說什麼?”

    “海……”

    路星星努力從嗓子裡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

    然而起了一個頭之後,後面想要說出來的話,路星星確實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努力了幾次之後,路星星只好迷茫無助的搖了搖頭:“海,水嗎?”

    路星星無奈的嘆了口氣,挫敗的摸了一把臉,就著自己剛剛的話說下去:“我忘了,可能我想問的是燕哥你去沒去河邊吧?”

    “哦哦對了,本來我中午是想要讓燕哥嚐嚐這裡的河水來著,真的很甜。”

    路星星錯以為這就是自己本來想要說的東西,於是也開心起來,快快樂樂的和燕時洵分享道:“真的不能錯過,這是我喝過最甜的水了。”

    其他嘉賓好奇:“誒?真的嗎,我沒有去試過,真的很好喝嗎?”

    “水能好喝到哪裡去,總歸是水,再貴都一樣。”

    宋辭不屑的撇了撇嘴:“之前那個還帶個天使雕像純金瓶蓋水晶瓶子的水,吹得天花亂墜,一群人說多麼多麼好喝,其實喝起來也沒什麼區別,頂多比水管子裡的水好喝點吧。”

    宋辭所說的水,其他人聽到描述也想起來了,是之前震驚全網的水,號稱世界第一,每年限量生產兩千瓶,一瓶售價十萬。

    以宋辭小少爺的身份……他能喝過而且還這麼嫌棄,似乎也很正常?

    白霜默默想了想宋辭說的那瓶水的價格,原本對河水沒興趣的她,也忽然感興趣了起來。

    “真的很好喝嗎?”

    白霜好奇的拉住路星星問:“比十萬的水都好喝?”

    路星星覺得宋辭就是專門來找茬的,這小少爺指不定哪裡看自己不順眼,就想要拆自己臺。

    他橫了小少爺一眼,哼道:“十萬塊是包裝費,可沒說水值錢,誰讓總有些好虛榮的冤大頭呢。長壽村的水可沒那麼包裝過,如假你可以不喝,又沒要你錢。”

    小少爺也被激起脾氣來:“路星星你是不是在罵我?你竟敢罵我,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