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43、亡國第四十三天(小修))

    殘月如鉤, 沈彥之目光森冷如他手中弓.弩弦上的閃著寒光的箭鏃。

    幾丈開外,楚承稷被十幾名騎兵圍著,他挺拔的身影彷彿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長矛上的紅纓在夜風裡拂動,側身背對著這邊,似乎並沒有發現已有暗箭對準了他。

    “咻!”

    利箭脫弦的瞬間,馬車裡響起一道清冷焦急的嗓音:“當心!”

    秦箏也沒料到, 自己撩開車簾就看見了這樣一幕, 她一眼就能認出對面馬背上的是楚承稷,但不知沈彥之他們有沒有認出, 怕貿然暴露楚承稷的身份壞事,沒敢直接叫他, 只出聲提醒。

    沈彥之偏頭看向馬車,秦箏從遠處的戰場上收回目光後, 就冷冷地看著他,似覺著他放冷箭之舉卑鄙。

    觸及她的眼神, 沈彥之眸色一痛, 將嘴角抿得死緊, 卻仍沒收手, 繼續用手中弓.弩對準了楚承稷。

    他同眼前之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哪怕在她跟前用這等卑劣手段殺楚成基, 叫她看輕, 他也在所不惜!

    幾乎是在秦箏喊出那一聲的瞬間, 箭矢就已到了楚承稷跟前,他微微側目,手中長矛反手一撥。

    “叮——”

    只聽一聲令人牙酸的銳響,那支箭直接被打落, 斜插入地,被踩踏得堅如磐石的泥地上裂開了細紋,箭尾處的雁翎輕顫著,可見其力道之強悍。

    山風愈發肆虐,托起他墨色的長袍,映著火光半截精鐵面具,猙獰又詭異。

    圍著楚承稷的騎兵們見他抬起握長矛的那隻手臂,都不覺自勒著韁繩後退幾步。

    但他只是將長矛斜背至身後,調轉馬頭,抬起一雙幽涼的眸子,這才算正式打量了沈彥之一眼。

    比起沈彥之表露於形的滔天恨意和怒火,他眸色和灑落在他面具上的月輝一般,清冷,淡漠,瞧不出絲毫情緒。

    看到秦箏時,眸光才微微頓了一頓。

    她紅氅白裳,一手撩著天青色的車簾,眉心輕攏,斂盡星河之輝的一雙眸子裡帶著焦慮之色,輕抿著紅唇,雖一言未發,卻又似說了千言萬語。

    楚承稷在馬背上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問:“跟我走嗎?”

    除了呼嘯的山風和松脂火把燃燒的聲音,一時間天地間萬籟俱寂。

    他一人一騎立在那裡,身後卻彷彿站著千軍萬馬。

    面具下望著秦箏的那雙眼,幽涼又深邃。

    他給過她兩次機會,但兩次選擇權都是偏向他的,她沒法真正做出從心的選擇,這一次,他又給了她機會。

    是真的最後一次。

    明明二人相距很遠,但夜風將他那句話送入耳膜時,秦箏心口還是顫了顫,一股無法言喻的酸漲感充斥在心間,像是有什麼力量順著血脈湧進了四肢百骸,指尖都燙了起來。

    她看著他,重重點頭,眼底一片澀意,越過車伕就要下馬車,卻被圍在馬車前的侍衛攔下。

    楚承稷在看到秦箏點頭時,眼底就已翻湧起無盡暗色,直接一夾馬腹,橫衝了過來。

    與此同時,沈彥之怒不可遏,拔劍指著楚承稷大喝:“給我殺了他!”

    圍著楚承稷的騎兵們一擁而上。

    沈彥之握著弓.弩的手青筋暴起,連放了兩箭,一箭直取楚承稷咽喉,一箭直向他心口。

    楚承稷手中長矛一掃,千鈞之力打在數名騎兵腰腹處,直接將人盡數打下馬去。

    那兩支箭也在此時抵達他面門,楚承稷偏過頭,取他咽喉的那支箭擦著他脖頸半寸遠的距離飛了出去,帶起的勁風捲起他耳邊的碎髮,面具下他目光也寒涼了幾分。

    射向他心房的那支箭,被他單手截下,掌心用力,折為兩段扔在了地上。

    他抬起長眸,和沈彥之遠遠對視。

    冰冷,平靜,卻也有著讓人不可忽視的霸道和兇戾。

    像是漠北荒原上最兇惡的頭狼,被人入侵了領地,隨時都準備將對方撕碎。

    被他那樣盯著,一時間沈彥之只覺心頭大震,無形的壓力似他身後濃厚的夜色一般強勢籠罩了過來,讓他掌心都催出了汗意。

    沈彥之鳳眸狠狠眯起。

    不對!

    他不是楚成基!

    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沈彥之瞳孔驟縮,沉喝:“放箭!”

    騎兵們匆忙四散開,留守在近處的弓箭手迅速組成箭陣。

    秦箏在馬車裡一顆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喚了一聲:“阿昭!”

    林昭懂她的意思,直接一腳踹翻車伕,順勢奪過了他手中的馬鞭,一甩馬鞭整個馬車就衝了出去,直接闖散了箭陣。

    守在前邊的數名精騎見馬車飛奔過去,忙對著拉車的馬放箭,馬兒中箭倒地,整個馬車直接被帶翻。

    林昭肩上傷勢未愈,秦箏和她受力在車廂內翻滾時,秦箏就抱著她護住了她左肩,自己肩背那一塊在車廂內又撞又蹭,疼得她白了臉。

    沈彥之回頭見馬車翻倒,心魂俱震,大喝:“阿箏!”

    楚承稷在馬背上被一眾騎兵拖住,瞧見馬車翻倒這一幕眼底戾氣一閃而過,招式陡然凌厲,殺意盡顯,甩開幾名騎兵後就朝著那邊衝了過去。

    官道兩側的密林裡也在此時燃起了火把,喊殺聲震天:“捉拿狗官!攻下青州城!”

    原本防著官道兩側的盾牆在楚承稷出現後全都撤走了,官兵們就這麼被密林裡衝出來的一群草莽殺了個措手不及。

    不待官兵們調整隊形迎敵,整個官道地面都震動起來,遠處馬蹄聲如悶雷壓境。

    一個絡腮鬍大漢舉著手中鐵錘大喊:“援軍來了,弟兄們殺啊!今夜就拿下青州城!”

    草莽漢子們士氣大振,狂嘯著殺向官兵。

    幾百名官兵被衝散了隊形,遠處又有軍隊壓境,一時間人心惶惶,哪還有戰意,節節敗退。

    “對方有備而來!世子快退回城內!”幾個忠心的護衛連忙護著沈彥之後撤。

    秦箏還在馬車裡,沈彥之哪裡肯走,撥開幾個護衛不管不顧要去救秦箏:“阿箏!別怕!我來救你!”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害怕過,他已經失去過她太多次,這次她就在他眼前,他不會再讓她有任何閃失!

    被腳下的屍體絆倒,在泥地上磕破了手,他都沒有片刻停留,只不要命地朝著馬車奔去。

    秦箏只是肩背被撞傷,被林昭扶著爬出馬車後,就見外邊已經混戰做一團。

    “阿箏……”身後有人歇斯底里喚她。

    秦箏回過頭,看到沈彥之狼狽朝他奔來,他發髻都有些散了,本就蒼白的臉上血色盡失,望著她的眼神脆弱又絕望。

    不遠處戰馬撞翻數名官兵後引頸嘶鳴,楚承稷高大的身影立於馬背上,四五個官兵大喝著舉矛刺向他,他肘臂夾住矛頭,狠狠一折,矛柄盡數斷裂,幾個官兵受那股力道反衝,踉蹌後退幾步。

    秦箏看了楚承稷一眼,有一瞬間,她又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個馳騁沙場悍將的影子。

    彷彿,他的靈魂和身體是割裂的一般。

    心口依然滾燙,那句“跟我走嗎”猶在耳旁。

    秦箏轉頭對著沈彥之道:“從前的秦箏已經死了,我不是她。”

    說罷提起裙襬就向著楚承稷奔去。

    落在地上的火把照亮了這一片天地,秦箏身上那件紅絨斗篷因為奔跑的緣故,在夜風裡高高揚起,火光照耀下彷彿一輪跳脫夜幕奔向黎明的旭日。

    沈彥之狂奔向她,迫切地伸手想抓住什麼,卻只堪堪抓住了秦箏斗篷的一角。

    秦箏沒再回頭,他拼了命攥在手心的,只有那件從秦箏身上扯下的華美紅絨斗篷。

    “阿箏——”

    沈彥之眼神哀慟,像是一頭受傷的困獸,咬緊牙關還要追,卻被趕來的親衛們制住。

    “世子!大局為重!”親衛們不由分說架起他就往後撤,沈彥之死死地盯著對面那一黑一白相互奔赴而去的兩道身影,喉間一甜,直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的阿箏,不要他了。

    *

    火光婆娑,耳邊全是廝殺之聲,秦箏一刻也不敢停,徑直奔向楚承稷。

    她看見他駕馬向著自己而來,沿途的官兵丟盔棄甲四散逃開。

    行至自己跟前,他才狠狠一勒韁繩,戰馬揚起前蹄嘶鳴。

    秦箏看著他馬背上高大挺拔的身影,許是方才急跑的原因,她感覺自己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好似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一般。

    “相公……”秦箏開口喚他,尾音不自覺拖得有些長。

    可能是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事,這一聲“相公”裡,較之從前,包含了太多別的情緒。

    地上的火把不知何時引燃了那輛空馬車,車梁被燒燬,倒地時發出一聲悶響,火星四濺。

    她仰頭看著他,一頭長髮被夜風吹得有些凌亂,襯得一張玉白的小臉愈發小了,衣裙上用金線繡出的千葉曇在火光裡閃爍著微芒,彷彿是她整個人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