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30、亡國第三十天

    午後又下了一場暴雨, 大理寺牢房裡都帶了潮意。

    沈彥之緩步走到一間牢房前停下,他一身官袍被暴雨溼透,面色蒼白若雪, 彷彿一碰就碎。

    進了水的長靴在身後留下一串冗長的腳印,被牆壁上的火光一照,愈顯暗沉, 像是從一地泥濘裡踏過, 那泥卻永遠黏在了他腳上,再也乾淨不了。

    牢房裡的人背靠牆壁而坐, 頭偏向裡側,臉色青白,下頜一圈淡青色胡茬,瘦得兩頰都有些凹陷了, 束起的頭髮亂糟糟垂下來幾縷,更顯頹唐, 半點不像昔日那個“執扇淺笑、詩成百篇”的秦家大公子。

    大理寺的獄卒小聲對沈彥之道:“自三日前秦大公子被送到這裡來,就一直不吃不喝的, 每日送來的飯菜,沒見他動過。”

    秦簡是三日前斬首的聖旨下達後, 被調到大理寺牢房來的。

    沈彥之靜靜看了秦簡一會兒,眼神麻木:“開牢門,送秦大公子歸家。”

    他聲音低沉又嘶啞,蜀錦面料的官袍袍角往下滴著水, 很快就在他站的地方匯聚了一小灘,在火把映照下,他似乎永遠無法逃脫這一片水漬圈出來的深色。

    獄卒聽從吩咐打開了牢門,對靠牆角坐著的秦簡喊道:“秦大公子, 您可以出獄了。”

    秦簡依然保持著先前的坐姿,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獄卒猶豫了一下,正要進去拍他,沈彥之卻直接抬腳走進了牢房,獄卒沒敢再跟進去,守在了牢房門口。

    沈彥之走近,在秦簡跟前半蹲下:“伯父已被秦家的車馬儀仗接了回去,他的後事,還需你回去操辦。”

    一臉死氣的秦簡這才轉過頭來,一雙眼眼白部分都翻著血色,頸側血管凸起,誰也沒料到,他會突然一把按到沈彥之,用手上鐐銬的鐵鏈繞上他脖頸勒緊。

    “世子!”站在門口的獄卒大驚,連忙過來拉秦簡。

    秦簡一個看似瘦弱的讀書人,力氣卻在這一刻大得驚人,幾個獄卒費了些力氣才拉開他。

    沈彥之頸下被鐵鏈勒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紅痕,他捂著脖子不住地咳嗽,原本蒼白的臉上都被激起一層薄紅。

    秦簡被幾個獄卒按住,眼底恨意猙獰:“沈彥之,你該死!”

    沈彥之緩過勁兒後吃力半坐起,頸側一處被鐵鏈刮傷了皮,冒出了血珠子,官帽落在一邊,被雨水沾溼的碎髮貼在額前,凌亂又狼狽。

    他吩咐獄卒:“派人送秦大公子回府。”

    見沈彥之沒有問責秦簡的意思,幾個獄卒便押著秦簡往外走。

    秦簡冷笑著斥罵:“貓哭耗子假慈悲!”

    沈彥之不置一詞,在秦簡被幾個獄卒帶走後,才仰頭看著暗沉沉的牢房頂,目光空洞沒有焦距。

    好一陣,他候在外邊的隨從才找過來小聲道:“世子,回府換身衣裳吧,一會兒還得去宮裡覆命。”

    沈彥之乾澀出聲:“去秦府。”

    隨從面露詫異,卻沒多問。

    ***

    暴雨如注,秦府大門前已掛起了白燈籠,門匾上的白綢絹花刺目。

    靈堂裡哭聲悲切,院中的白幡被大雨澆溼後粘在竹竿上,風吹也不見動。

    小廝跌跌撞撞跑進後院:“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聽說長子回來了,披著一件素麻衣的秦國公夫人才從靈柩前踉蹌著起身,由小女兒和忠心的僕婦攙著往外走,還沒出靈堂,秦簡就已經過來了。

    從牢裡回來,他換回了當日被抓走時穿的那身雲緞錦衣,可消身形消瘦得太厲害,如今卻有些撐不起這身衣服了。

    秦夫人見長子被磋磨成了這副模樣,眼淚刷地一下就流出來了:“我兒受苦了……”

    秦簡跪在母親身前,咧嘴強笑本想說不苦,不願叫她過分擔心,可看到擺在後邊的靈柩,眼眶還是不受控制地紅了,哽咽得不像話,“不苦,是孩兒無能,護不住父親。”

    秦夫人亦是淚水漣漣,只搖了搖頭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爹就是這麼個脾性,這是他為自己選的路,我知道。”

    她摸了摸長子的頭:“我兒,去你父親靈前磕頭,告訴他你回來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