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72、亡國第七十二天

    秦箏知道但凡是供百姓祭拜的,不管的佛龕還是神像,都是講究寫意,不可能寫實,倒也不覺著武嘉帝生前就是這泥相的模樣。

    祭詞自是由宋鶴卿來唸,“高祖陛下在上,時山河崩離,異族來犯,踐我河山,辱我萬民,高祖陛下上承天命,重整河山,北征戎狄,南驅巫夷,救萬民於水火,炳青史千秋……”

    歌頌武嘉帝的祭詞宋鶴卿唸了兩三頁還沒念完,楚承稷靜靜聽著,嘴角似翹非翹,帶著幾分嘲意。

    秦箏眼角餘光瞥到他,心說這人在祖宗廟宇前還這般,未免也太不敬了些。

    等了半天,歌頌功德的部分總算是念完了,說到現下時局,宋鶴卿想起昔年昌盛的大楚成了這般模樣,沒忍住涕零:

    “而今時局,比起昔年有過之而無不及,祁縣賊子逆反,入主汴京殺我皇族,文臣武將,忠烈者折戟而去,河西四郡落入異族之手,我輩臣民百姓再為蠻夷所役,臣每每想起,無不倉惶涕下。此危急存亡之秋,幸得太子力挽狂瀾,佔青、徐二州,光復楚室。今賊子遣兵來戰,敵盛我寡,願高祖陛下佑我大楚,佑我殿下!”

    殿外不少將士聽到宋鶴卿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眼眶都隱隱泛紅,緊握手中兵器,恨不能現在就衝上戰場殺敵。

    秦箏也有些被宋鶴卿唸的祭詞所打動,和楚承稷一起上香叩拜時,要多誠心有多誠心。

    反倒是楚承稷,從始至終都一臉淡漠,半點看不出對自家老祖宗的敬重。

    秦箏暗自腹誹,楚家老祖宗這還是真是攤上了個不肖子孫?

    已至午時,祭拜完武帝,住持留他們在寺中用素齋。

    秦箏和楚承稷被領到一件特意佈置過的禪房休息時,再無外人,她問:“殿下似乎不喜這裡?”

    楚承稷從書架上隨手取了一本佛經翻看:“沒什麼喜不喜的。”

    他修了十八年的禪,只是後來又不信禪罷了。

    當年世人罵他“窮兵黷武”、“隴西屠夫”,罵雲崗寺教出一個殺人如麻的人間惡鬼,雲崗寺山門被搗毀,對外稱從他下山之時起,就已將他從俗家弟子名譜上除名。

    然而不過是睜眼閉目間,三百年光陰就已逝,他又成了天下百姓交口稱讚的武神,還被建廟宇塑金身供奉香火。

    若說情緒,倒也沒什麼太大情緒起伏,只是還做不到平靜如水罷了。

    秦箏總覺得這一刻他的離自己很遠,又似乎很近,一種跨越光陰的渺茫感。

    她走過去在他腳邊的蒲團坐下,趴在他膝頭,在他垂眸看來時,淺著笑問:“看的哪卷經書?”

    她是在故意岔開話題,不想他在沉浸在那些她無法觸及的情緒裡。

    “《金剛經》。”楚承稷答,眉眼間的疏離淡去不少。

    是了,前塵終究是前塵,這輩子跟上輩子不一樣了,這輩子他身邊有她。

    秦箏笑道:“你這人,不信佛陀,倒是喜歡看佛經。”

    楚承稷將手中的佛經翻了一頁:“靜心。”

    齋飯很快被知客僧送了過來。

    知客僧道:“寺中無甚風景,不過昔年武帝陛下於寺中修行時的禪房還保留著,院中那株公孫樹也三百餘年了,不少來寺中上香的香客都會去樹上掛許願牌,倒是可以一觀。”

    秦箏向知客僧道了謝,等知客僧走了對楚承稷道:“來都來這寺中了,一會兒去看看也不妨事。”

    楚承稷有些興致缺缺,但秦箏想去看,他還是點了頭。

    在他記憶裡,禪院裡的確有過一棵公孫樹,老樹尚且有幾分看頭,禪房就沒什麼好看的了,當年他離寺後,不知又有多少寺中弟子住過那間禪房,如今打出這樣一個名頭,實在是沒必要。

    而且他此番進寺以來,就發現雲崗寺同他記憶中再無半點重合的地方,廟宇擴建了好幾倍,接納香客的雅緻禪房建了百十來間……當年的禪院便是沒有重建,三百年修修補補下來,只怕也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飯後,住持親自領著他們去

    參觀禪院,林堯和宋鶴卿也一併前去。

    秦箏進院瞧見那棵掛滿紅綢的巨大銀杏樹,愣了一下:“這就是公孫樹?”

    住持笑眯眯的,愈發像個彌勒佛:“公種樹,孫得果,這便是此樹得名的由來。當年武帝陛下於寺中修行時,常常打水灌溉此樹,這樹與武帝陛下,倒也有些因果。”

    這些年前來觀賞過這棵老銀杏樹的香客不在少數,但聽住持親自解說這棵樹淵源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秦箏上輩子去不少名勝古蹟遊玩過,這套把景和物跟名人掛鉤的說辭她聽過無數遍了,面上一點波瀾都沒有。

    倒是林堯和宋鶴卿聽說這是武嘉帝親自照料過的樹,看這棵樹的眼神都變得崇敬起來。

    宋鶴卿顫著手撫摸樹身:“這樹受武帝陛下幾年照料,都能長成如此參天巨木,大楚乃武帝陛下親手所創,必然也能再復盛世。”

    楚承稷嘴角微微抽了一抽。

    不過是當年住在這禪院的弟子,輪流打掃院子,給花木澆水罷了,也被杜撰成了這樣?

    介紹完銀杏樹,住持又介紹起立在樹旁一座丈餘高的功德碑,顧名思義,武嘉帝生平功績都被刻在了這石碑上。

    這位大楚開國皇帝的功績,秦箏早就聽林昭說過了,聽住持再談起武嘉帝生平功績時,這次倒是聽到了其他的:

    “元江水患,江淮一帶百姓年年遭難,民不聊生,武嘉帝一統江淮兩岸後,修堤築壩,疏通河道,建了魚嘴堰和大渡堰,青州以南這才沒遭過大災,兩堰山也是從那時叫起來的。”

    住持笑眯眯道:“青州是塊福地。”

    秦箏心說原來武嘉帝不僅在軍事上頗有造詣,還懂這些惠民工程,委實了不得。

    只不過現在後世人口口相傳的,大多是他的戰功。

    沒人注意到楚承稷眉頭狠狠皺起,修了兩大堰?他怎不記得自己修過?

    這是後人為了神化他,什麼功績都往他身上安了?

    知客僧用托盤捧來兩端繫著木牌的紅綢,住持道:“來寺裡的香客大多會掛許願牌在這公孫樹上,幾位施主若有心願,也可一試。”

    知客僧率先將托盤捧到了楚承稷和秦箏跟前,楚承稷負手而立,望著那株銀杏古樹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