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和粽子 作品

54、五四章

    賀蘭瓷一瞬間還有些羨慕,他這種想做什麼就能去做什麼的狀態。

    “然後,後來在青州唸書時,業師送了我四個字‘和光同塵’。”陸無憂聳著肩笑道,“我還納悶了好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青州的樣子,這四個字我哪裡需要學。”

    ……他真的好猖狂。

    不過他在青州與現在也並無太大差別,都是一派風度翩翩溫文公子的模樣,極為和氣,友人眾多,人人交口稱讚,那會他還有個奇酸無比的稱號叫“無憂公子”,確實不需要研究怎麼合群。

    “後來呢?”

    陸無憂道:“後來才漸漸品出來,業師說得這個‘和光同塵’和普遍的註譯不一樣,他看我文章覺得我太眼高於頂,過於孤傲了,就算才學再出眾也不宜為官,又對我說我四書五經都滾瓜爛熟,不用再念了,讓我去他熟識的師爺手底下當雜吏。”

    賀蘭瓷微驚:“你去了?”

    “去了,是青州下面的小縣,權當遊學。”陸無憂眼尾微揚地看過來,“哦,那時候你已經回上京了,我去呆了快半年吧,生出了許多新的念頭,也大概明白業師的意思。為官不知民生疾苦,權位再高,也不過是玩弄權術,在上面的一個兩個,十個,都沒什麼區別,百姓不會在意,於國於社稷也無益。”

    賀蘭瓷有些怔怔地望著他:“然後呢?”

    陸無憂禁不住道:“你怎麼只會說三個字了?平時你不是……”

    賀蘭瓷也無語道:“我又不是有什麼毛病,非要和你對著說話,繼續繼續……”

    陸無憂聳肩道:“就沒什麼了,君子讀書是要知行,明智,為官不是目的,是手段。所以我還挺佩服賀蘭大人的,雖然也有人覺得他愚昧,不知為己身謀利,至少他很清楚自己是在為什麼做官,且一直在踐行。不像有的官吏,渾渾噩噩幾十年下來,也只為了多貪墨些銀錢,自己都不知為何而活。”

    賀蘭瓷沉默了一會。

    陸無憂又撐著地面道:“好了,我走了,賀蘭小姐你……”

    他話音未落,突然感覺頰邊一抹柔軟飄過,他一轉頭,就看見賀蘭瓷撤離開的臉,他怔了怔,意識到賀蘭瓷剛才是在偷親他。

    賀蘭瓷臉也有點紅,沒留神就親過去了,只是覺得剛才那一刻的陸無憂好像格外好看。

    陸無憂動了動唇,竟一時間也忘了要說什麼。

    反倒賀蘭瓷提著裙襬,想先站起來。

    院子裡的雨逐漸小了些,電閃雷鳴的光似乎也漸漸消失,細雨綿綿而落,聲息溫柔似低語,竟還顯出幾分纏綿之意。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聲音響起。

    “大人!那位……呃,慕公子又受傷了!”

    兩人同時一愣。

    原來下午花未靈和他出去賞雨,沒料到夜晚暴雨,回來時,雷電交加之際,道路旁一家酒樓的招牌被狂風捲集朝著花未靈砸落下來,然後這位慕公子便挺身而出,擋在了前面!

    於是他就……又受傷了。

    聽見這個消息,兩人神情都很微妙,陸無憂尤其微妙。

    果然,他們過去時,就聽見花未靈在道:“你不用幫我擋,它也砸不到我頭上的!我一掌就,算了……疼不疼啊?”她聲音輕下來。

    慕凌腦袋上又纏了兩圈布,額頭上隱約可見滲血,肩背似也有傷,但他清冷的聲音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但反應過來之時,身體已經擋過去了……有一點點疼。”

    花未靈幫他小心把額頭上的傷包好,靈動的眸子沉靜下來,寫滿了認真。

    “你轉過去,把衣服脫了,我給你背上的傷上藥。”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

    花未靈抬頭道:“哥,什麼事?”

    那位慕公子也客氣笑笑:“見過陸大人和夫人。”

    陸無憂和他對望了一眼,

    賀蘭瓷總覺得陸無憂神情不是很友善,但怎麼說人家也救了花未靈,她當即輕聲道:“多謝慕公子救下未靈……”又客套感謝兩句。

    陸無憂這才也跟著感謝了兩句。

    花未靈的毛病就是看見人受傷就心軟,尤其是對方還是為了救她,平時大大咧咧,這會心軟得跟什麼一樣,讓她不管是不可能的。

    陸無憂凝望著那位看起來人畜無害還在淡淡笑著的慕公子。

    他被花未靈上藥的時候,時不時輕嘶出聲,作出一副很痛的樣子,花未靈則動作越發輕柔,還在細聲問他要不要再輕點。

    陸無憂忽然想起他清丈受傷,賀蘭瓷給他上藥時,自己在幹嘛。

    ——哦,她讓他少說兩句,會討人喜歡許多。

    回去時,賀蘭瓷發現陸無憂一直在沉默。

    她不由擔心道:“那位慕公子不會真的不懷好意吧?要不我回頭再找機會提醒一下未靈。”

    陸無憂點點頭,沒說話。

    賀蘭瓷更擔心了:“你怎麼了,嗓子不舒服?我……給你煮冰糖雪梨?”

    “不用了。”陸無憂突然道,“我話真的很多嗎?”

    賀蘭瓷遲疑道:“這你應該早知道了吧,怎麼突然現在又來感慨。”

    “……”

    好一會,陸無憂才又道:“沒什麼。”

    ***

    晚上雨水稍稍歇止,不料第二天又下起了暴雨,似比昨日還要大。

    賀蘭瓷不由有點擔心她爹的腿,她爹在洪線裡泡出來的腿腳毛病,在陰雨天總是格外嚴重。

    跟陸無憂打了聲招呼,她便驅車回了趟賀蘭府。

    管事見到她,連忙驚喜道:“小姐!是小姐回來了!快去跟老爺說。”

    撐著傘下去時,賀蘭瓷還四周觀察了一下,這座漏雨多時的宅子,這次好像真的不怎麼漏了,特別是她原先住的西廂房,被填補得密不透風。

    她快步朝裡走,還未進書房,先聽到了一連串的咳嗽聲。

    賀蘭瓷瞬間心揪緊了。

    “爹……”

    賀蘭謹見她來,瞬間背過身去,掩著唇,把咳嗽聲嚥下去,才轉身道:“沒什麼事,老毛病了。怎麼突然回來?”

    她爹的年歲其實不算大,但現在看去,背脊已經有些佝僂,和挺拔的陸無憂看起來截然相反。

    熟悉的桌案上,也依然堆滿了文書。

    賀蘭瓷不去看那些文書,只輕聲道:“回來看看。腿還疼嗎?咳嗽叫大夫了沒?”

    賀蘭謹道:“都說了不礙事,叫什麼大夫。出嫁的姑娘還是少回家為好,免得夫婿不高興。雖然霽安脾氣好,但你也不能太過肆意,免得將來夫妻間生了嫌隙。”

    賀蘭瓷心道,他還生怕她不自由呢。

    但她還是點頭道:“知道了。哥呢?”

    賀蘭謹嘆氣一聲道:“說雨下得大,出門和人賞雨去了。他要是有霽安一半的爭氣,老夫,唉……都怪為父當初忙於公務,沒好好管教他。”

    不愧是她哥。

    兩人又不鹹不淡地寒暄了兩句,賀蘭謹突然問道:“你們沒吵嘴吧?”

    賀蘭瓷不知道這點彆扭算不算,但還是道:“沒有,我們挺好的。”

    賀蘭謹沒說什麼,又道:“聘禮為父還給你留著,都放在你屋裡,缺了就叫人回來拿。讓霽安別一直送藥材過來了,他在翰林院俸祿也不高,還是省著點用。上回清丈的事,他做得不錯,他受的傷養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