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魚卷 作品

第76章 霍硯行視角

霍硯行時常會想, 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對桑吟起了別樣的心思,但是時常想不出結果。

每當他覺得差不多就是那個時間節點,緊接著便能想起另外一件更早的事情來推翻他的結論。

作為家裡的長子, 霍硯行要走的路從出生那刻起就已經被規劃好。

按部就班的讀書、留學,畢業回國後接手家業。

雖然霍家的家風很開明,但這是屬於霍硯行的責任,他必須得承擔起來。

各方面從小培養, 老爺子和霍振啟在他身上傾注了無數心血。

都說三歲看老,霍硯行的性格在他還在陳禾肚子裡的時候便能窺出一二。

不似別的寶寶那樣活潑好動,陳禾整個孕期胎動都很少,要不是各項檢查指標都正常健康, 陳禾都得以為自己懷的這個孩子是不是有些問題。

出生之後也很少哭鬧, 長大成人的路上更是鮮少讓人操心。

人人都誇他成熟穩重, 將來絕對能擔大任, 但是他也有叛逆的一面。

八九歲的時候, 有一次他去參加圍棋比賽, 路上被一家馬戲團的街頭表演吸引, 耽誤了時間,趕到比賽場地的時候大門已經關閉, 他未在指定時間內到達, 自動視為棄權。

回到家後,不出意外被老爺子罰他去書房抄書。

他並無怨言, 老老實實領罰,吃晚飯的時候也沒下樓。

端坐在書桌後,安安靜靜的寫字。

門口處傳來聲響, 他抬頭望去, 卻只看到緊閉的房門開了一條窄縫, 還未等他深入探究,一道軟糯的嗓音鑽入耳中:“哥哥好重呀,快幫幫我!”

他起身繞過一拍書櫃,看見不丁點大的桑吟兩手費勁巴力舉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麵和一碟水果。

白淨的小臉憋得通紅。

他接過去,垂眸看她:“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呀。”桑吟甩了甩痠麻的胳膊,推著霍硯行往沙發邊上走:“陳姨說你沒吃晚飯,我來給你送。”

她那點力氣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霍硯行還是順著她的力道坐到沙發上,緊接著頭頂一沉,小姑娘一臉愁容,小大人一樣摸著他的腦袋:“怎麼能不吃飯呢?不吃飯就長不高高了,到時候我都能超過哥哥了。”

她說的一本正經,霍硯行客觀回道:“你一天吃六頓飯都超不過我。”

“是嘛?”小時候的桑吟從來不會和霍硯行拌嘴,幾乎是他說什麼她都說對,小桑吟還是很認真:“那你就更要好好吃飯啦,到時候我被欺負了你能幫我揍人。”

她配合的揮了揮小拳。

霍硯行勾勾唇:“誰有本事欺負你。”

桑吟“誒呀”一聲:“不管,你趕緊吃飯。”

她把筷子塞進霍硯行手裡,笨拙的操縱著他的手夾起一撮麵條。

奈何她手太小,力氣也小,即便霍硯行完全隨她擺弄,她也很吃力。

“行了,我自己來。”

“哦。”

桑吟坐到他旁邊,兩條小短腿懸在半空晃盪著。

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碗水果:“哥哥你也吃水果呀。”

霍硯行看她一眼,抽了兩張衛生紙墊在碗下,放到她腿上。

“你不吃嗎?”桑吟問。

“你吃吧。”

桑吟插了一塊西瓜,遞到霍硯行嘴邊:“哥哥張嘴,西瓜很甜的,我剛剛在樓下吃了好多。”

霍硯行頓了下,張嘴咬下那塊西瓜。

桑吟追著要答案:“是不是很甜?”

霍硯行點頭:“嗯。”

桑吟與有榮焉的笑起來,弄得好像西瓜是她種的一樣。

霍硯行一向話少,桑吟話多,邊吃水果邊跟他講今天在幼兒園遇到的事情,大到今天學校組織看電影,隔壁班大胖和小胖為了爭奪她身邊的座位而打了起來,然後被老師拎出去訓了好一頓,小到滑梯旁邊的螞蟻搬了家,全都事無鉅細的告訴給霍硯行。

期間還時不時餵給霍硯行幾塊水果。

霍硯行一直安靜傾聽,等她說完,才問:“你和那兩個男生很熟嗎?”

“哪兩個?”話題已經過去好久,桑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就那兩個小胖子。”

“還好吧。”桑吟想了想:“他們給我送過巧克力,不過我沒要的。”

“不許要。”霍硯行伸手過去把她粘在嘴角的西瓜籽摘掉,表情有些嚴肅:“誰給的都不許要,聽到了嗎?”

桑吟愣了下,吶吶點頭:“聽到了。”

大概是看她呆呆地,霍硯行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於激烈,抿抿唇:“想吃什麼跟我講,我給你買,其他人給的不許要。”

“真的嗎?”桑吟眼睛亮亮的:“那我想吃哥哥你學校門口的棉花糖。”

桑吟嗜甜,李悅卿和桑伯遠對她這方面把控得很嚴格,她已經很久沒有吃糖了,有點小鬱悶。

現在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自然不會錯過。

“張嘴。”霍硯行說:“我先看看你的牙。”

“啊──”桑吟聽話的張大嘴巴,緊接著又合上齒關,讓他裡裡外外都檢查了個遍。

“知道了。”

這就是答應她了。

桑吟溜鬚拍馬:“哥哥真好。”

吃完麵,霍硯行繼續去抄書,老爺子沒讓他停他就還不能停。

桑吟也不走,坐在旁邊陪著他。

安安靜靜的,不像剛才吃飯的時候那樣話多。

待了一會兒許是覺得有些無聊,去拿筆架上的毛筆,找出一張宣紙,蘸了蘸墨,跪在椅子上開始揮動胳膊。

姿勢倒是挺大氣磅礴,但是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的。

桑吟看了看自己像是爬行動物一樣的字體,又看了看霍硯行端正瀟灑的字體。

撇撇嘴。

“你在寫什麼?”霍硯行側頭去看,下一秒被桑吟捂上眼。

她急吼吼的:“不許看不許看。”

她的手就那麼大點,只夠去擋霍硯行一隻眼,他還是看清了她寫的字。

是他的名字。

還是被發現了,桑吟很沮喪,垂著腦袋,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

霍硯行拿出一張新的宣紙,糾正了一下她的握筆姿勢,沒放開,直接握著她的手重新在紙上寫了一遍他的名字,不同的是,他還在旁邊補上了桑吟的名字。

剛剛還愁眉苦臉的小姑娘立刻喜笑顏開,連聲說好看。

然後照著他寫出來的那張字不厭其煩的臨摹。

一大一小就這麼在書桌前寫字,九月份的天氣已經不似夏日那般炎熱,書房的窗戶打開一條縫,柔和的晚風鑽進來,吹得人很是舒服。

霍硯行又抄完一頁,察覺到旁邊的人已經半天沒有發出聲音,扭頭一看,小姑娘正雙手託著腮,眼睛緊閉,腦袋像是小雞啄米那樣點著。

兩條胳膊終於不堪重負,向兩邊滑去,眼瞅著她要磕到桌子上,霍硯行眼疾手快的托住她的臉。

桑吟困頓的睜開眼:“哥哥?”

“困了就去睡覺。”

“你寫完了嗎?”她問。

“沒有。”

“哦。”桑吟坐直身子,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些:“那我不走,我在這陪著你。”

“不用。”

“用的用的,我走了就剩你自己,你會無聊的。”

桑吟雖然聽霍硯行的話,但是固執起來他也沒辦法。

他沒再多說,過去把窗戶關上,拿過沙發上的毯子披在桑吟身上:“困了就睡,睡覺也是陪我。”

“好的!”

霍硯行腦海裡關於那晚最後的記憶,是書房暖黃的燈光,墨汁清香的味道,以及趴在桌子上熟睡的桑吟。

第二天他如約給桑吟買了棉花糖回家,桑吟也給他帶了一個八音盒回來。

馬戲團造型的。

霍硯行看著手裡的八音盒,愣怔了半晌,那大概是他繼桑吟百日宴被她尿了一身之後,時隔五年第二次因為她而感到無措。

桑吟見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小心翼翼地問:“不喜歡嘛?”

“沒有。”霍硯行很少直白地去表達喜歡或者討厭,但是在桑吟殷切地注視下,他怎麼都不忍心只給她冷冰冰的兩個字回答,又補了一句:“喜歡。”

“這個八音盒有好多曲子可以選的。”桑吟重新笑起來,給他講著八音盒的功能:“這隻小象還會轉皮球的。”

後來他在陳禾那裡知道,他因為馬戲表演耽誤圍棋比賽那晚,桑吟過來玩,沒看到他,得知他被老爺子關在書房抄書,特別生氣的和老爺子吵了一架,以為老爺子虐待他不讓他吃飯,弄得整桌人都哭笑不得。

後來得知原因,她拿著自己的壓歲錢,讓李悅卿帶著她去商場轉了整個下午,才挑到這麼一個滿意的八音盒。

那隻八音盒一直被霍硯行妥帖收藏,後來被小湯圓發現,想佔為己有,那是霍硯行第一次拒絕寶貝女兒的要求。

因為那是桑吟送他的,即便是他和她的女兒,他也小氣的不會答應。

再長大些,霍硯行愈發穩重,可他也並非真正意義上那種聽話的好孩子,讀書的時候會逃課,瘋玩起來照樣夜不歸宿。

只不過他心裡有桿秤,做什麼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即便真的闖了禍,絕大多數都能自己解決。

唯二的兩次翹課,都是因為桑吟。

長立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操場是挨在一起的,中間隔著一條羊腸小路,兩側用鐵網圍住。霍硯行第一次翹課是才在實驗樓出來,他去幫老師去辦公樓取教案,路過操場往初中部那邊看了一眼,他知道桑吟的課表,那節他們是體育課。

也是湊巧,就這麼一眼,他看到綴在隊伍末尾跑步的小姑娘臉色有點難看,緊接著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快步跑過去,撥開擋在周圍的人,抱她去了醫務室。

沒什麼大事,低血糖加上月經,那是她第一次來月經,霍硯行去給她買的衛生巾,從商店出來,風一吹,他才感覺到自己背上全是汗,那時候是零下幾度的冬天。

第二次是自習課上,他在做卷子,得知有人大張旗鼓對桑吟表白,去了初中部逮人,把桑吟拉走,並且找到男生的班主任,義正嚴詞的讓老師好好教育一下本班學生。

他卻是不知道自己具體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桑吟,就像他和桑伯遠說的那樣,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認定了她。

但是他們之間相隔五歲的時光,註定有所差距,霍硯行察覺到自己對桑吟的心意時,桑吟還是個只把注意力放在第二天該穿什麼衣服去學校的小屁孩。

他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洩露出什麼還不該讓她知道的情緒會嚇到她,會給她帶去負擔,那與他所期望的完全背道而馳,所以便一再剋制,對她逐漸冷淡。

他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可能是用錯了方法,可能是分寸沒把握好,竟然把兩人的關係弄得一團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和桑吟的關係已經變得勢同水火,再也不復小時候那般和諧。

看到她送給項謹川情書,誤會她喜歡項謹川,霍硯行無數次想,如果時間能倒退,他絕對不會再用之前的態度對待桑吟,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

可是世界哪有時光機能讓他再來一次。

後來項家移民出國,項謹川也離開了桑吟,雖然桑吟哭得很難過,但是他心裡不可否認的產生了一種喜悅。

可項謹川的離開也並沒有讓他和桑吟的關係變好,還是老樣子。

再後來他出國留學,和桑吟之間勢必會有幾年的空白,幸好她和陳嶼舟關係不錯,在國外那幾年,霍硯行天天都會向陳嶼舟問桑吟的事情,叮囑他好好照顧桑吟,為此沒少被這個弟弟坑。

硬擠出時間回國,參加長立的校慶,其實只是太久沒見她,找個由頭罷了。

他還是慢了一步,桑吟身邊已經有了別的男生,她在他身邊笑得很開心。

就像下棋,一步錯步步錯。

他在最開始可能擁有大好局面,因為不懂策略和手段,判斷錯了方向,導致整個棋盤一片狼藉。

但是愛情哪有那麼多的策略和手段,無非是一個人提著燈,在茫茫黑夜裡慢慢摸索前路。

大概是老天實在看不過他的蠢笨,大發善心送了個機會給他。

桑家出事,他算是趁火打劫,以公謀私。

提出聯姻的那晚,他一整晚沒睡,收到她消息的那刻,心情很奇妙。

像是漂泊無定的船隻終於找到接納他的港口。

一開始只是想要陪在她身邊就好,可是人的慾望只會無窮無盡。

壓制許久的感情一旦找到發洩口,便再也掩藏不住。

他想要的越來越多,想讓她也喜歡自己,想徹徹底底的得到她。

一切都在穩步進行的時候,項謹川回來了。

他不確定桑吟還喜不喜歡項謹川,總之他很慌張。

到底還是怕她難過,怕她因為他在桑家面臨破產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而不好意思提出分開,所以由他先提出。

桑吟離開後,他一路跟在她後面,看她回了御水灣,他也沒有離開,坐在樓下望著她那扇窗戶,深夜時分又看到她拎著行李箱下樓,去了機場。

他全程都在暗處,陪她到了杭城,等她住進酒店才離開。

本以為兩人也就這樣了,但是沒想到峰迴路轉,他在項謹川那裡得知,當年那封情書是送給他的。

桑吟喜歡的也是自己。

那一刻,他想到並不是“原來自己這麼多年不是在唱獨角戲”,願望成真的快樂。

而是在想,如果項謹川說的是真的,桑吟喜歡自己這麼多年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回應,她是不是很難過。

因為他的自作主張,桑吟鬧了小脾氣,萬幸萬幸,他把她給哄了回來,她還願意給他機會。

時隔一年舉辦婚禮,看到桑吟穿著婚紗奔向自己的時候,霍硯行覺得人生最圓滿也不過如此。

結果後來,她又給他生下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

很像她,他很珍愛。

那是桑吟送給他的一生的情書。

和桑吟有關的那個日記本,最後一頁被她偷偷摸摸添上了一句“親愛的x”。

桑吟一直以為他還不知道,其實在她拿著筆絞盡腦汁想內容的時候,他就在書房外,透過狹窄的門縫看著她。

聽見書房外傳來一輕一重兩道聲音,霍硯行便知道是母女倆的午睡時間結束了。

因為沒有看見他,正在不滿的叫人。

他笑了笑,寫完最後一個字,合上筆蓋,起身離開書房。

又是一年九月,窗戶半開,傍晚微風徐徐,年月已久的日記本平攤在桌子上,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響。

最後一夜,在那四個漂亮的小楷字跡下,是一行遒勁有力的補充──

浮世三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