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第99章】拂雪道君

    胥千星並非主謀,但要說他多無辜那也沒有。坦白罪行給他爭取到了一個從寬發落,但無極道門無論如何都要給聞人父子這對苦主一個交代。

    由清儀道人經手佈陣,案件發生後的第七日,也就是返魂的頭七之時,聞人炎的靈魂被重新引回肉身。但因為命門被破,聞人炎魂魄歸位後依舊昏迷不醒,整個人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宋從心雖然還未正式繼承掌教之位,但她還是批准了聞人炎留駐無極道門以及使用靈泉的權限。而胥千星的供詞在整理完畢後,宋從心也特地邀聞人山掌門前來一談,在得知其中水深之後,聞人掌門將此事全權託付給了無極道門,不再繼續追究。

    宋從心並沒有說得太深,只是簡單交代了玄中與胥千星的來歷。但變神天與中州的名號一出,聞人山便神色大變,冷汗津津地拒絕繼續聽下去了。

    “拂雪道君,天心派不過是小門小派,我等實在承擔不起這份知曉秘密的代價。”聞人山面露苦笑,連連擺手道,“無極道門的誠意,在下已經切實地領受到了。明塵掌教與道君的品行在下是欽服感佩的,此事交由無極道門全權處置,我宗並無任何意見。我相信道君一定會秉公無私,妥善處置的。”

    聞人山的反應倒是不出宋從心的預料,但說到底聞人炎會遭此難也是因為玄中要對付她,因此宋從心以個人的名義詢問聞人山想要何種補償。

    “上宗為吾兒盡心盡力,哪裡還敢奢求補償呢?”聞人山客套了兩句,躊躇好一陣後,他才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道,“不瞞道君,我老來得子,難免嬌慣太過。小兒每每惹事,我總狠不下心來讓他吃個教訓。此次他遭遇死劫,與我的怠惰教導是脫不開干係的。不知待小兒醒來,道君您能否、能否……”

    宋從心沉吟半晌,卻是道:“我事務繁忙,暫時沒有收徒的打算。”

    “不不不,小兒脾性頑劣,資質一般,哪敢奢望成為道君的弟子?”聞人山反倒是被宋從心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在下只是希望小兒能有幸跟在道君身邊,耳燻目染,矯正品行,多少學學道君的為人處世之道。如此在下便已知足,萬萬不敢再奢求其他了……”

    “原來如此。”宋從心平日裡若是有空,也會受邀指點一下師弟師妹們的功課,聞人掌門只是想為聞人炎爭取一個走讀弟子的名額,這算不得難事,“此事不難,我應下了。只是無極道門自有門規,平日若不受戒律,我也不會徇私罔顧。屆時還望聞人掌門不要心軟才是。”

    “哪裡哪裡,應當的應當的。”聞人山大喜過望,連連應是。能被拂雪道君指教一番,哪怕只是記名弟子,那也是他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吃點苦頭怎麼了?那潑猴就該吃點苦,不吃苦就不長記性。這短短几天內發生的事情著實嚇破了聞人山的膽子,再不敢像以前一樣對小兒放任自如。

    尚在昏迷中的聞人炎還不知道自己睜眼後,無憂無慮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五年修仙三年煉心》即將主宰他本該放縱的一生。得了拂雪道君的承諾,聞

    人掌門美滋滋地告辭離去,前往無極道門安排的客院中看望自己的兒子。此事在天心派這裡便算是翻篇,不再過問了。

    宋從心嘆了一口氣,她揉揉眉心,留下分魂在主殿中繼續勞作。本體卻已經踏上了太初山的山階,前往明塵上仙的居所。

    靈希遭遇此劫之後,修為竟是不退反進,再次突破。她閉關不出,宋從心也不知道當天師妹具體經歷了什麼。靈希修為進境過快,快到讓宋從心都咂摸出幾分異樣之處。要知道靈希不久前才被玄中重傷,即便沒有傷及根骨,但兩人之間的境界實在太過懸殊。以靈希當時的傷勢,修養個一年半載的都不足以為奇,可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一次突破,這讓宋從心隱隱有種失控的預感。

    明塵上仙在與玄中立下“日落”誓言後的當日便離開了無極道門,具體去了哪裡無人知曉。但不久前,明塵上仙返回了宗門,看上去與平日一般無二,並沒有氣息紊亂或是明顯外傷。顯然,處決玄中對於明塵上仙來說算不上棘手,但宋從心卻敏銳地從師尊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

    “為師無礙。”明塵上仙似乎能預料到宋從心還未出口的問話一般,招呼徒弟在茶几旁坐下,“可是已經調查清楚來龍去脈了?”

    宋從心定了定神,在茶几旁坐下後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便一五一十地將胥千星的口供複述給明塵上仙。至於胥千星那些疑似挑撥離間的話語,宋從心也沒有刻意隱瞞,人總會有看走眼的時候。宋從心想知道,自己眼中的“靈希”和師尊眼中的“靈希”是不是真的有不同的地方?

    “這不怪你,拂雪。”明塵上仙給弟子斟了一杯茶,“靈希這孩子確實有神詭之處,但為師無意以我的見解去幹涉你們的相處。不過,靈希待你,確實是有所不同的。”

    宋從心有些茫然,她並沒有察覺到哪裡不同,除了過分聰慧早熟以外,靈希在宋從心眼裡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師妹。雖然在認識靈希前,宋從心曾對天書中記載的故事如鯁在喉,但或許是因為如今的宋從心已經足夠強大,不再害怕《傾戀》書中吞噬了“宋從心”的魔窟鬼窯,所以她對靈希的那點芥蒂也早已煙消雲散了。

    “……師妹的身世之謎,徒兒會調查清楚的。”宋從心垂首,看著泛起微弱漣漪的茶湯倒映出自己的面孔,“師尊……當真決定退位嗎?”

    這是宋從心又一個想不太明白的地方。明塵上仙並不是畏怯人言的軟弱之輩,雖然宋從心總是將“謀權篡位”放在嘴邊,但宋從心預計自己繼位也要到很久以後了。宋從心沒有想到師尊竟然會順勢而下,在眾目睽睽之下宣佈將掌教之位傳承給她。

    “……”明塵上仙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垂眸,唇角似是噙著一抹笑,道,“拂雪可還記得為師曾經說過的話?”

    宋從心一時間沒想起來明塵特意說過什麼:“還請師尊明示。”

    “為師曾經說過,若你對塵世得出自己的解答之時,為師或許便能功成身退了。”明塵上仙放下茶盞,溫然道,“你以謙卑守正之心去面對凡塵眾

    生,那條道路已經明晰,再不為外物所矇蔽。你的決意,為師,確實已經聽見了。()”

    宋從心以為那只是一句玩笑的感慨,卻不想明塵上仙竟將其當做誓言來踐行。

    以‘不變’應萬變乃為師之道,而你,卻是靜極思動,險中求變。你我之道,和而不同,然,卻也殊途同歸。?()?[()”明塵上仙平和道,“既然如此,為師自然不應成為你前進路上的絆腳石。神舟大地已經停滯了太久,而今,祂是時候繼續向前了。”   明塵上仙看向窗外,一根銀杏樹枝恰好拂過窗臺,窸窸窣窣搖曳著斑駁的碎光。

    “一棵樹萌生的軀幹各有枝杈,延伸的方向也有所不同。生命,本就不是永恆不變的。”

    明塵上仙收回目光,他的眼神好似也在方才的一觸中沾染了些許陽光的暖,那一襲白衣彷彿也將融入天光。

    “去做你認為應為之事,拂雪。”

    宋從心不知為何,心中突然一酸,那一瞬間翻湧而上的情緒竟不知應當如何以言語描摹。她心中五味參雜,只能在明塵上仙溫暖的注視下緩緩頷首,半晌都說不出話。從明塵上仙手中接過權柄,也意味著她將要揹負師尊曾經揹負的重擔。正道魁首這個位置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客氣地來說,有時神舟的命運或許就懸在絲線之上。她究竟能引領神舟走出多遠,宋從心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天書書就的命運將徹底偏離原有的軌道。

    “師尊,您……”宋從心的嗓音悶悶的,像是一口氣咽在心上,“您也,去做您想做的事吧。”

    就算師尊和師妹真的紅鸞星動、兩情相悅,宋從心也認了。雖然不理解但她也尊重祝福,就當仙俠師徒虐戀文照進現實了。就算師尊將來真的會跟師妹遠走高飛、隱居山林,她也能在大後方將一切爛攤子收拾得妥妥當當的。她無法干涉這兩人的感情與命軌,只能選擇保護他們。

    宋從心沉浸在即將要當留守兒童的悲傷裡難以自拔,面上不由得便帶出了些許。明塵上仙正準備重新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他突然察覺到幾分不同尋常。

    “想做的事?”明塵上仙偏首,看向自己的大弟子,“師尊想做的事,就是看著拂雪踐行自己的道。”

    嗯?宋從心眨了眨眼,眼神一時間有些茫然。

    明塵抿了一口茶:“拂雪以為為師想做什麼?”

    啊?宋從心也沒想到明塵上仙如此敏銳,她不過是多說了一句,師尊就好似察覺到了什麼。但宋從心根本不確定這個階段的明塵上仙是否對靈希生情,至少書中應該是沒有的。但宋從心根本不敢提天書中的故事,所以她只能沉默。

    宋從心沒有開口說話,氣氛一時間也有些僵滯的尷尬。明塵上仙悠然品茗,沉吟良久,卻是道:“在拂雪預知的未來中,為師莫非是做了什麼讓你傷心的事嗎?”

    “不是!”宋從心想都沒想便矢口否認,但回過神來後,她又不由得看著明塵上仙,面色微白,“徒兒……”

    “拂雪並未刻意隱藏

    ()    ,為師以為拂雪已經心有預料。”明塵上仙毫無隨口戳破弟子最大秘密的自覺,他還在思考著徒弟方才那番似有深意的話語,“為師原以為拂雪做了這般多,是為了踐行自己的理念,向為師證明你心中的大道。但聽徒兒方才的語氣,似乎並不是為師不認可你的道途,而是因為為師在將來做了不被認可的荒唐之事?”

    明塵上仙一直以為,自己的弟子之所以那般拼命是因為她想阻止或者改變眾生的命運,而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她必須站在魁首之位——明塵對於自己弟子的目標還是心中有數的,他並不會因為徒弟試圖“篡位”而感到憤怒。因為他知道拂雪比起身居高位,恐怕更喜歡過上閒雲野鶴的生活。為他人而不為私慾,這是再高尚不過的品行。

    但在拂雪說出那句話後,明塵上仙又隱有所悟——或許那逼迫拂雪不斷前行、片刻都不敢鬆懈的“未來”中還有一份屬於他的因果。這份因果不算極惡,否則拂雪不會坐視不理;但這份因果或許十分荒唐,荒唐到以謙卑之心面對天下蒼生的拂雪無法苟同,只能選擇放任以及尊重。

    所以,在拂雪所能看見的“未來”裡,他究竟做了什麼?

    面對明塵上仙的發問,宋從心雙手掬著茶杯,整個人卻好似已經變成了木頭,許久都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徒弟沒有回應,明塵上仙只能順著命軌推論下去:“莫非世事惡化,為師卻因隱世而不出山,以致人間生靈塗炭?”

    “……不是。”宋從心像被針紮了一下的氣球般洩了氣,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臟也緩緩地沉回了胸腔裡,“只是……徒兒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無妨,你慢慢說。”明塵上仙包容道,“為師不會將預言與當下混為一談,不必有所顧忌。”

    但是我很有所顧忌啊!宋從心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心中悲憤不已。師尊說得輕描淡寫,但她要如何告訴他你將來會晚節不保愛上自己的小徒弟啊!

    而且這兩人究竟是怎麼兩情相悅的?!她翻遍了整本書都沒咂摸出滋味來!難道真的因為她命中註定與男女情愛無緣,所以才品不出那些字裡行間欲語還休的情感嗎?!

    給宋從心八百個膽子,她也不敢當著明塵上仙的面胡咧咧地亂說。雖然見到天書的第一眼,宋從心的直覺便告訴她可以信任天書。但她真的寧可相信天書乃至整個世界都錯了,也無法相信明塵上仙居然會談夕陽黃昏戀。這事情實在過於離譜,離譜到她反而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它不可能發生。

    宋從心伸手抓過茶壺給自己又續了一杯,見師尊還在安靜耐心地等待著,她只能搜腸刮肚,痛苦無比地試探道:“……師尊,您先前所說的對師妹的私心究竟是……?”

    “私心?”明塵上仙斟酌言辭,“為師收她為徒,確有私心。一方面是因為靈希有心自救,為師有引導她的責任;另一方面——”

    明塵上仙平靜道:“為師本該令其安息,卻因他故而留她一命,這自然是私心。”

    “……”宋從心傻眼了,啊?不是,這就是私心?

    所以胥千星說的都是真的,師尊真的一邊引導靈希一邊隨時準備砍她?那如果靈希真的遭了胥千星的算計親手殺了聞人炎,師尊真的可能會處決了師妹?

    天書!天書你給我出來,這太離譜了!什麼傾世虐戀會是男主角隨時準備把女主給砍了啊?!愛呢?就算她這輩子註定孤獨一生她也知道這走向不對勁啊!

    宋從心心中翻江倒海,明塵上仙倒是從徒弟的問話中意識到了什麼。他抬頭,語氣平和道:“為師所做的荒唐事,與你師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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