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第49章】掌教首席

“桀桀,不會的,魔佛都與我等一同入地獄了,此事還能有假?”跟在蠱雕後頭上來的鬼蜮發出了粗啞的笑聲,面容仍為長好,看上去依舊像一隻被剝了皮的狐狸,“我們若出不去,他也要折在這裡。好歹也是經歷過五百年前那場災劫的修士,可不會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蠱雕看著那張血糊糊的臉便覺得一陣噁心:“你就不能先把臉長好嗎?醜歸醜,好歹還有個人樣。臉都沒長好還非要說話,噁心誰呢?”

“沒辦法,我這一輩子都是毀在口舌之上,改不了了。”鬼蜮不以為意,他知道自己嘴巴招人恨,但那又如何?魔修偏執如狂,隨心所欲慣了。就算為此丟了性命,那也是合乎快意。都做盡傷天害理之事了,還說什麼節制私慾,豈不是惹人笑話?

“夏國的死魂都在這兒了,還有一部分被骨君收了去。有個叫‘娜日邁’的凡人向骨君祈禱,搶了我們不少靈魂,險些湊不夠原定的數。”鬼蜮神色不快,“白麵靈那邊只要求我們務必殺死此次登上白塔的人,除此之外我們可以隨意取走‘養分’。女丑也是看在這個的份上才同意合作的,但這些外道邪祟能是什麼好貨?哼……總而言之,女丑的意思是讓我們隨機應變,見機行事。”

蠱雕露出思索的神色,倒也沒駁斥鬼蜮的話語,畢竟在“一目國”內,“蟲”的情報渠道總歸比“獸”多很多,畢竟“蟲”的數量最多。

“那他是哪一方的?”蠱雕朝著上方努了努嘴。她實在是個美麗的女人,即便做出這般有些不雅的情態,仍舊有種野性撩人的風情。

“哪一方都不是。”鬼蜮哼笑了一聲,“不為正道所容,不與外道同流。修佛法,行魔事,那就是個逆骨天生的怪胎。勸你別打他的主意為好。”

蠱雕只當做沒聽見:“萬一呢?那可是天魔之體。若能將他留下來,女丑想必也會很開心的。”

鬼蜮咋舌道:“你可真敢想,你憑什麼留住他?憑你與蠱雕血肉相融後還不算太過扭曲的形體?算了吧,他自個兒照鏡子都比你強。”

蠱雕暴怒,她猛然抬頭露出一雙暴戾的豎瞳,險些沒將鬼蜮掀下天梯。

“蠱雕”與“鬼蜮”並非二人本名,而是可以被算作是“代號”一類的稱謂,兩人皆是魔修,為名為“一目國”的組織效力。

“一目國”的徽記是一隻注視著眾生的眼睛,組織內部魚龍混雜,良莠不齊。成員既有正道的修士也有魔道的修士,有時甚至還會與妖魔外道同流合汙。組織內部除核心成員以外可謂是亂如散沙,多是採用下發懸賞的任務形式來調動成員。其運作模式與其說是“國”,倒不如說是“堂口”與“工會”之類的散修聚集所。

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組織不成氣候,“一目國”的成員遍佈三界,只是在正道那邊,他們有另一個代稱。

——“無名”。

起始於北州,“留一目以注蒼生”,主張除修士以外的所有凡人皆應平等,意圖以絕對的武力達成“大同”之治。然而只有真正的成員才知道組織的名字,其麾下諸多散修皆如工蟻,並不被允許知道組織的真名,平日裡便只得以“無名”代稱。

魔道與外道不同,雖然同樣與正道背道而馳、水火不容,但魔修並不信神。甚至可以說,他們比正道更鄙夷“神”的存在。

道理倒是很簡單,魔修本來就是天生反骨之輩。天道都不服了,為何還要給自己找另一個主子?

“女丑究竟在想什麼?”蠱雕有些煩躁地撫摸自己的脖頸,蜜棕色的皮膚之下有細小的翎羽逐漸長出,越是接近紅日,他們便越是難以抑制心頭的戾氣。對魔修而言這可算不得什麼好事,他們平日裡便時常在理智崩潰的邊緣遊走,越接近瘋狂便越接近死。

“誰知道呢?”鬼蜮怪笑,幾l節臺階的間隙裡,他血淋淋的腦袋上已經生出了體膚,但仍舊稱不上賞心悅目,“說是為了‘天下大同’,但也不見女丑如何體恤平民。或者應該說,在她眼裡看來,凡間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理應和平民百姓一同淪為芻狗。這些人都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你看這曾經以慈名聞世的佛子,不也對此無動於衷嗎?”

“少說兩句吧。”蠱雕可不想看著同僚再次在自己眼前被擰下腦袋,儘管動手的那個人哪怕殺人也好看得要命,但這實在太不吉利了。

“一國的命價真的足夠嗎?黑塔若是傾斜,我們可都要感受一下擁抱太陽的滋味了。”

“足夠了,再不成——”鬼蜮睨了一眼那已然走入天光的背影,“再不成不還有魔佛嗎?他稱得上是殺業滔天了吧?”

與白塔那方中規中矩的“雙子塔”不同,在黑塔這一方,那環繞紅日而建的高塔有另一個別號——“天之鬥獸場”。

所謂“命價”,無論是功德、氣運、因果、願力還是殺業都可成為“命價”。它是一個人存世的意義與價值所在,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

將自己明標價碼在此廝殺,他們可不就是投入鬥獸場內的害獸嗎?

身為魔修,鬼蜮與蠱雕等人顯然不可能通過行善積德去匯聚願力,因此他們只能簡單粗暴地造下殺業,並將之轉化為自己的“命重”。除此之外,靈魂對於魔修而言也是一種珍貴的“靈材”。在與白麵靈達成合作之後,大夏便成了他們肆意收割靈魂的屠宰場。

“正道那群修士積存功德極慢, 百年積累都不如屠一座城來得快, 除非他們有大能來此,否則絕對比不過我們的。”鬼蜮自信滿滿。

兩人說著這般血腥殘酷之事卻都不覺有錯,直到穿過那如喉舌般翻滾蠕動的血色雲層,一座海市蜃樓般直立雲間的漆黑塔樓才止住了他們的吐息。紅日的血芒之下,螻蟻噤聲,無人膽敢御氣凌空,只能順著臺階往上,看著那泛著奇異光澤的血色雲海在腳底下翻湧。

知道那些“雲海”的本質為何物,即便是見慣屍山血海的魔修,也不由得生出幾l分不適。魔修殺人放火做盡傷天害理之事,但終究還是與扭曲一切事物的外道有所不同。外道所為已經不僅僅只是“輕褻生命”那麼簡單了,那是一種令人不願深究的、更為瘋狂也更為扭曲的非人之“惡”。

熔爐般的紅日在血色雲海的盡頭靜謐地燃燒,沐浴在紅光之下,彷彿錯覺般地能聽見岩漿翻騰燃燒的聲響。然而等回過神來時才會發現,那一切都不過只是人的意識對“鮮紅”進行的臆想與幻覺罷了。

紅日是冰冷的,寂靜的……死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鬼蜮有那麼一瞬汗流浹背,早已不知“死”為何物的魔修久違地感受到了瀕死的恐懼,他腳底空落,如臨深淵。

那漆黑的高塔好似尖錐,或是懸於眾生之上的一柄利劍。

“嗬……”鬼蜮想要笑幾l聲來緩解那種心臟被無形之手攥緊的懼意,然而當他喉嚨中擠出一絲氣音,他才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到發不出任何一個艱澀的音。他聽見自己沉重的腳步聲,“嗒”地一下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攥著心臟的緊繃之感也突然一鬆。

鬼蜮冷汗津津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步入了黑塔內裡。直到紅日的光芒被黑塔遮去,他才如同溺水的人般從恐懼的海洋中抽離。回過神來的鬼蜮難掩忌憚地環顧四周,黑塔內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而直到進了內裡,鬼蜮才發現黑塔本身似乎是通透的琉璃質地,雖然隔絕得了紅日的天光,但內裡卻依舊能窺見外界的景象。不過構建黑塔的材質並非山石也並非琉璃,磚石內封存著與血色雲海相似的冰絮。仔細看去,那“磚石”也不似人間之物,反而像融化到一半的冰。

若是這“冰”塔升起落入紅日,內裡的人會是什麼結局?

鬼蜮先是被自己的猜想駭得額冒冷汗,但隨即又難耐興奮地咧嘴,還未長合的唇角幾l乎要撕裂到耳根處。

因為在踏入黑塔的瞬間,鬼蜮忽然便能感知到無形的“命價”所在。

“哈,哈哈哈——!”鬼蜮看著自己的手,興奮得通紅了眼睛。

他聽見響起無數刺耳的哀嚎與悲鳴,漆黑的斗篷之下升騰起猩紅的血霧,質地如泥淖般的血霧中有密密麻麻、看不清面目的人臉在其中掙扎沉淪,卻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桎梏。祂們如同樹膠一般環繞在鬼蜮身側,濃稠的業障幾l乎要與整座黑塔融為一體。與此同時, 鬼蜮也聽見了那無形的天平朝自己傾斜的聲音。

“這都是什麼?”遲來一步的蠱雕看著自己身上冒出的鬼霧, 厭煩的同時也感到些許的噁心。

“這便是業障,是我等的命重。就算是罪孽,它們也會像釘子一樣將我們釘死在這片大地!”鬼蜮興奮得不能自已,修行詭道的魔修在無數生靈的慟哭與哀嚎中陶醉沉淪,若能借助苦剎將這些死魂化為己用,他將一舉跨過業障反噬的孽力,直接登臨魔尊之位!

空蕩蕩的黑塔中迴盪著鬼蜮猖狂的笑聲,站在他身後的蠱雕卻冷眼旁觀,神情微憫。男人雙目一片赤紅,顯然已經被紅日汙濁了心智,即便最終勝過了白塔,他恐怕也只能永遠留在這裡。可憐,可悲,外道邪神的造物,能是什麼好東西?

說起來,魔佛尊者呢?蠱雕心有疑慮,斗篷下一雙貓兒似的眼瞳不住掃視四周,卻沒有看見那一道挺拔清聖的身影。

“別瘋了。白塔那邊情況如何?”蠱雕眸光向外掃去,黑塔之外便是紅日,這裡距離紅日太近了,若是冒然離開黑塔,只怕會被紅日“捕食”。從黑塔這方往紅日望去,這顆靜謐赤紅的球體大得驚人,血色雲海不停地朝紅日匯聚而去,而黑塔正建立在環繞紅日周旁的星環軌道之上。

“白塔在紅日的對面,在金光星環的另一邊,你看不到的。”鬼蜮停下了猖獗的狂笑,雙目卻仍舊赤紅如血,“就像螻蟻看不見人一樣,人如何看得見世界的背面?黑塔與白塔只能環繞紅日進行緩慢的週轉,而活在苦剎的螻蟻甚至感覺不到天地的運行,這便是主宰蒼天的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