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疼





再者,萬一崔淨空追問她是如何知曉,她總不能跟傻子一樣坦白自己是活了兩輩子的山精怪吧?




可不說,就這麼憋在心裡,她不免自責,覺得自己愧對小叔子數次的出手相助,只得悶頭加倍對他好,連雞蛋都體貼地給他剝去殼,才白白淨淨地放進對方碗裡。




窗外浮雲遮月,光線黯淡,馮玉貞躺在床上,總覺得今晚心裡空落落的,好像把什麼要緊的事忘了。




思緒被外面突兀的響聲扯回,聽著像是碗盞之類的打碎了。




馮玉貞隔著一扇門問道:“空哥兒,是老鼠把碗碰掉了嗎?”




沒有應答。




不對勁,馮玉貞起身,怎麼說崔淨空都不可能這個點躺下睡覺,再說剛剛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裡十分炸耳,崔淨空睡得有這麼死嗎?




她披上外褂,打開門,堂屋黑乎乎一片。回頭取油燈,點上燈芯。




這回再瞧,崔淨空背對著她,雖然已經躺在地鋪上,卻穿戴整齊,身體在格外怪異地抽搐著,攤開的左手邊散落幾塊茶杯的碎片。




頭髮也顧不上梳了,她趕緊提燈快步走去,將油燈擱置在一旁,此時看得更清楚——




崔淨空緊緊閉著眼睛,呼吸聲微乎其微,眼睛、耳朵、唇角都在往外緩緩滲血,暗紅的血痕在原本光風霽月的玉面上縱橫交錯。




電光火石間,窗外伴雲弦月的景象躍上心頭,馮玉貞想起今日是七月二十三。




很多時候話本里的描述並不算十分具體,譬如崔淨空每月這個時候都極難熬,馮玉貞也只知道他會獨自呆在一處硬捱過去,卻沒有想到竟然會如此折磨。




崔淨空連意識都消散殆盡,沒法像上次一樣把他架到床上。馮玉貞趿著鞋子匆匆走開,復而端來一碗水。




她遲疑片刻,還是俯身屈膝跪下,伸手拖起崔淨空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膝頭上,青年的嘴唇俄而小幅度開合了兩下。




馮玉貞以為他在同自己說話,便彎腰附耳傾聽,只聽到無意識的一聲呢喃:“……疼。”




遂心口一軟,聲音也放得柔和,將碗湊到他唇邊:“來,喝口水就好多了。”




不要水,不要任何別的,崔淨空昏昏噩噩間想,他只想要寡嫂碰碰自己就好,哪兒都行。




只要她碰一碰,該死的咒痛就會煙消雲散。可他說不出話,只能像一個廢人似的躺著,在心底千次萬次、著魔似的渴求她。




崔淨空實在狼狽得很,馮玉貞小心地拿帕子擦拭血跡,卻發現他的眼眶和唇角還在不停地、緩慢地往外流血。




痛感隨著她在臉上的剮蹭如潮水般漲落,崔淨空這才筋疲力盡地從劇痛裡掙脫出來,他吃力地扭扭頭,才發覺自己枕著她的腿。




寡嫂這兩個月長胖了一些,逐漸從一味的悲傷裡走出來,可仍和豐腴兩個字不沾邊,他頭下的雙腿纖細骨感的,微有些硌得慌。




不知為何嗓子發緊,喚她:“嫂嫂。”




和上次手足無措相比,目睹他如此駭人的模樣,這回她面上居然沒多少懼意,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馮玉貞應一聲,發覺膝上的人半睜開眼睛:“醒了?還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