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舊事



馮玉貞做慣了幽魂,重生也不過兩天。又是烏泱泱的親戚圍著她七嘴八舌的勸慰,又是再見丈夫漆黑的棺槨,還呆呆地緩不過神。




今日被崔淨空嚇得一激靈,反倒憑空出一身汗,才有了重活一遭的實感。




穿著藍緞襖裙的婦人撩開羅簾幕走近,扯過斜對過的板凳就近坐下。




她將馮玉貞兩隻冰涼的手拽在掌心裡搓揉捂熱,口中劈頭問道:“崔二跟我說要在這兒住兩天。貞娘,怎麼一回事?”




馮玉貞打起精神,忙不迭地解釋:“小叔子同我商量,日後隨他去村西住。我想老宅人多,估計也難再勻個空屋給我,就答應下來了。




這樣一來,他這兩天不免也要在族祠湊合兩日,沒成想麻煩大伯母了。”




大伯母——劉桂蘭眉毛一豎,怒氣沖天:“誰騙你的混賬話?老宅怎麼沒地兒了?再不濟跟著婉姐睡,多放個床的事,還容不下你一個吃不了半碗飯的女人了?”




她的男人是崔氏族長,她平日忙裡忙外老宅上下二十幾口人吃穿,不可謂不用心。




這話顯然捅在她心窩上,只差沒明面嚷嚷多一個寡婦就佔了誰的一畝三分地,怨不得她動氣。




見劉桂蘭氣聲不對,馮玉貞自知這個藉口編的不好,腹稿又堵在嗓子眼。




好半天才出聲:“澤哥兒走之前還拉著我說,他只剩這麼一個弟弟,這輩子雖沒怎麼親近,可到底血濃於水,多有不捨,央我多加看顧……”




語氣愈發低落,情至深處,假話也成了真,想起兩世都短命的崔澤,順著腮邊滾滾垂下兩行淚珠。




劉桂蘭的刀子嘴也只能軟和下來,抱住馮玉貞哭啼,嘴裡喊著“可憐的澤哥、可憐的侄媳”,兩人哭成一團,也算揭過了這事兒。




前世劉桂蘭寬和大氣,待她跟親閨女一般,在她手下那兩年並不難過。




只可惜她淋雨後感染風寒,高熱三天不下,就此撒手人寰。之後馮玉貞在老宅的處境急轉直下,最終死狀悽慘。




馮玉貞被摟地很緊,她枕著年長女人溫熱的胸脯,她眼淚像兩條小河似的奔湧而出,嘩啦呼啦哭不完一樣,好似要哭盡兩世的痛苦和無助。




難得哭得痛快,她並未察覺門口掠過了一抹碧色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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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最後一絲金光隨著太陽落山也掩上門扉,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濃墨泛藍的蒼穹之上,幾顆星子藏在雲間閃爍。




請來為崔澤超度的仙師已經在院子裡擺好陣仗,一方長條桌鋪設黃綢布,其上幾張畫有咒文的符紙,擺置的瓶瓶罐罐諸多。




馮玉貞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出門,迎面撞上也往院子走去的崔淨空。




青年一瞥她發紅的眼圈,很識趣地往後一退,不欲令她更為窘迫。




“嫂嫂節哀。”崔淨空聲音平穩,類似玉石相撞的清脆感,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馮玉貞一頓,胡亂點點頭,腳下加快,心裡複雜。




與她一個不過相處半年的新婦相比,崔淨空明明才是死了親兄弟的血親,反倒勸她節哀,多多少少帶點荒繆的意味。




一更敲鑼聲傳到崔氏族祠,悠悠揚揚盪開。




上輩子雖經歷過一次法事,這回馮玉貞反而更虔誠。




兩人膝下無子,崔澤比馮玉貞大五歲,拿他當半個兄長看。馮玉貞和崔淨空雙膝跪地在最前,她幾乎整個身體都匍匐下去,額頭緊貼青磚。




起身合掌垂目,口中隨著仙師一道唸經,燭光熱融融地映亮她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