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四百二十五章:嫁衣

    他們越過了山頭,來到了那片黑色的花海里。

    寧小齡微微提著有些寬鬆的裙襬,她的裙下,花瓣在薄光中搖曳著,像是漫過足踝的潮水。

    “現在的冥國很美吧?”寧小齡問。

    “是啊,小齡可真是一位聖明之君。”寧長久說。

    “又是諷刺?”

    “沒有,真心的。”

    寧小齡與寧長久在花海中坐了下來。

    “師兄這次離開,什麼時候回來呀?”寧小齡問。

    “我也不知道。”寧長久嘆息道:“我不敢給什麼承諾。”

    “那……”寧小齡張了張口,道:“總之記得回來,不然我會傷心的。”

    “嗯,一定回來。”寧長久點頭。

    “哎,你看,前面那隻貓是……諦聽嗎?”寧小齡忽然瞥見了山坡上的一道身影。

    寧長久也望了過去,道:“好像是的……”

    他們越到那座山坡上時,魚王正慵懶地趴在一塊崖石上靜靜地享受著晚風的吹拂。

    “你們怎麼在這裡?”

    魚王睜開了一隻眼,看著他們。

    寧小齡道:“我,我和師兄出來走走,找找擊敗暗主的靈感。”

    魚王看著她的衣裳,覺得有些眼熟,問:“這衣服不是……”

    “住口!”寧小齡打斷道:“這……這是新衣裳,不小心買大了一些。”

    魚王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真的相信了。

    寧長久看著它,笑道:“當初入趙國王城的時候,不是神采奕奕的嗎?怎麼現在遇到白藏,被嚇成這樣了?”

    魚王道:“妖獸之間生來就有相互剋制的,鼠懼怕貓,蜈蚣懼怕老虎,毒蛇懼怕鷹……虎是我們的王,貓怕老虎並不不丟人。”

    寧長久道:“這可不像是你啊。”

    魚王道:“那你覺得什麼像我?”

    寧長久說:“我聽師妹說,當初你在衣裳街的時候,妖力盡失,拼死求活,直到眼睛閉上之前都是兇厲的。”

    “偶爾的發狠罷了,誰都有。”魚王嘆了口氣,它睜著死魚般的眼睛,看著這片幽冥古國,道:“和血脈的剋制一樣,還有一個東西也是刻在骨子裡的,那就是蒼老與死亡……”

    寧小齡神色一震,望向了它,心中生出了不妙的預感。

    “你……老了嗎?”寧長久後知後覺地問。

    “我已經一千七百多歲了,無論放在哪個族群裡,都很老了……我很老了啊。”魚王疲憊地趴著,道:“當然,對這個年齡,你們這些長存不朽的仙人,恐怕是沒有察覺的。”

    但它最初只是一隻普通的妖而已。

    無論它的一生多麼傳奇,它也只是一隻普通的妖而已。

    這些年,它也時常會感到沒由來地睏乏和疲憊,它也不知道,自己這副身軀還能支撐多久。

    寧小齡心中傷感,輕聲問:“諦聽,你……你要走了嗎?”

    “當然不是現在了。”魚王打了個哈欠,道:“只要我好好活著,再活個百來年應該不成問題。”

    寧小齡輕輕嗯了一聲,心中又想起了喻瑾,喻瑾……應該還什麼都不知道吧,說不定還每日在找丟失的姐妹與貓。

    魚王也思及過去,道:“如果只是說死亡,我應該已經死了很多次了吧……那個雨夜池塘邊叼著魚桶的我已經死了,那個站在城樓上大吼的我也已死了,我只是帶著它們殘缺的意志活到今天的。”

    寧長久深有體會,道:“我也有類似的想法,只是……支撐你的意志是什麼?”

    魚王想了想,道:“或許是打破牢籠吧,這是我當初對一條魚的許諾。”

    寧長久道:“萬靈之間有無數數不盡的牢籠。”

    魚王道:“將有形的打破就好。”

    寧長久仰起頭,道:“那就只剩下最後兩道了。”

    一道是神國,一道是暗主。

    “嗯。”魚王看著他的眼睛,道:“可惜我能力有限,註定要抱憾而終,但你一定是不一樣的。”

    寧長久也看著它的眼睛。

    魚王的毛髮很長很白,看著也很可愛,但它的瞳孔卻已難掩滄桑之感,只是寧長久分明看見,那疲態盡顯的眼眸裡,依舊有藏不住的光和未熄滅的火,它們會在今後的百年裡熄滅,還是會在某一天再度爆發出灼燒世界的亮芒來,無人知曉。

    “謝謝你的祝福。”

    寧長久由衷道。

    魚王悠悠起身,沿著山脊向前走去,“不打擾你們了,放心,本王是隻好貓,會為你們保守秘密的。”

    寧長久與寧小齡對視了一眼,相視一笑之後立在山脊上,與魚王揮手作別。

    他們走過了黑色搖曳的花海,向著更荒蕪的山中走去。

    荒山死寂,堆著殘碑碎塊,長著青草野花,再向前就是冥國的湖泊了,那是一片黑湖,望不到盡頭,據說連接的也是輪迴海。

    寧小齡立在湖泊前,雙開雙臂,似要擁抱整片大湖。

    寧長久立在她的身後,能感受到少女心中的歡愉。

    某一刻,寧小齡忽然放下了手臂,嗓音清冷道:“徒兒,你帶為師來這裡,是……做什麼?”

    寧小齡穿著陸嫁嫁的衣裳,學著陸嫁嫁的樣子,回頭一瞥,端莊優雅,噙起的笑意裡卻帶著小狐狸獨有的清媚。

    “你說是做什麼?”寧長久微笑著問。

    “放肆!”寧小齡威嚴道:“你若再敢上前一步,為師就要師門規矩伺候了。”

    寧長久佯作害怕:“什麼規矩?”

    寧小齡道:“當然是把師兄……不,把你這孽徒……啊!”

    話音未落,寧小齡驚呼了一聲,她倒在了柔軟的沙地上,那張日思夜想的面容離得如此之近。

    “師妹,你偷了師父的衣裳,還扮她的樣子,這是有謀逆之心啊。”寧長久認真道:“今夜師父不在,我應當代師施罰才是。”

    “哎……”寧小齡勉強支撐,道:“你,你這你孽徒膽敢這般……哼,姐姐,姐姐定要嚴懲你。”

    湖水拍打著沙灘,漲落不定。

    寧長久與寧小齡還在沙灘裡糾纏著,展開著各種無厘頭的對話。

    他們有時是師徒有時是姐弟有時是兄妹……

    有一刻,寧小齡嬌小動人的身軀被抱起了,湖水與此同時漲起,像一隻手,將落在沙灘上的衣裳捲走了,那雪白的衣裳像是一片永不融化的雪,在湖面上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