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兩百二十八章:看盡晚秋一片葉

    寧長久恍然道:“原來是醋味啊。”

    趙襄兒神色一板,不想理他,轉角走入了一條空寂的街道。

    “這裡人煙好少。”寧長久道。

    趙襄兒道:“這是城西,多是一些荒宅,零零散散住了些老人,前段日子派了官員來修繕,也不知怎麼樣了。倒是可以順路體察一下民情。”

    兩人向前走去。

    夾道皆是梧桐樹,秋天,巴掌大的梧桐樹葉一片片落了下來,堆滿了整個道路。

    道路的盡頭,趙襄兒接住一片飄落的葉,她望向了這棵樹,道:“不出半個時辰,這棵樹所有的葉都會凋盡。”

    寧長久搖頭道:“我不信。”

    趙襄兒微笑道:“不若半個時辰後來看看?”

    寧長久問道:“賭什麼?”

    趙襄兒道:“你說。”

    寧長久道:“賭一掌,如何?”

    趙襄兒知道他是在暗指臨河城白夫人扇了自己一耳光的事,當時便是他救了自己。

    不過想靠這些過去的醜事亂自己道心,他還是痴心妄想了些。

    “隨意。”趙襄兒波瀾不驚。

    兩人繼續向前,路過一座空宅子時卻同時停下了腳步。

    趙襄兒看向了宅門緊[ ]閉的門縫,皺眉道:“這裡不對勁。”

    “嗯,有殺氣。”寧長久點頭。

    ……

    府內的院子裡,六位姿容頗佳的紅裙舞女盈盈地跪坐在地上,她們低垂著螓首,手上握著一柄不長不短的纖薄鋼刃。她們面前,立著一個披著甲衣的黑衣人。

    “你的背挺得太過直了,會讓人懷疑這裡藏著刀劍,到時候演奏之時,你要將殺氣藏好,要讓自己都相信,自己不過是一個琴女,然後在歌舞盡興的那一刻亮出刀刃,將那女人殺死,懂了嗎?”

    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的訓誡聲冰冷而嚴厲,他雙手負後,握著一根滿是倒刺的長鞭,那些跪在地上的舞女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知道了……”被訓斥的女子怯生生答道。

    黑衣人用握著鞭子,挑起了舞女的下巴,看著她的臉,說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是不是覺得這次刺殺不可能成功,而且毫無意義?”

    無人敢應。

    黑衣人道:“你們這些女人,目光還是太短淺了,別看如今趙國沒什麼動靜,但他們一朝發動,你們就都要成為亡國奴,被賣入趙軍的軍營裡當隨軍的娼妓!到時候你們才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現在乖乖聽話,你們還有你們的家人才有活路!”

    “是,大人。”

    這些舞女殺手乖乖跪地,齊聲應道。

    這個黑衣人的厲害她們是知道的,傳聞中,他的實力甚至不輸當年名震一時的綵衣鬼。而綵衣鬼死後,這個黑衣男人對其的評價也不過“沽名釣譽”四字。如今,他們想方設法混入了趙國,買下了這間院子,便是要為之後國宴上的刺殺做準備。

    黑衣人看著這六位容貌不俗的女子,他知道她們在進入趙國的那一刻起便是死人了,因為憑藉她們,根本不可能刺殺成功,她們的作用不過是製造混亂,最終的殺招還是自己。

    “繼續演練吧。”黑衣人說道。

    六位歌舞姬跪地而應,她們人影散開,兩人取出了琴與琵琶相對而坐,四人立於中心,站好了柔媚的舞姿。

    歌舞聲起了。

    黑衣人一動不動。

    彈琴的少女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望向了黑衣人,片刻後,她尖叫了起來。

    這位在她們眼中猶如羅剎般的黑衣人,他的胸口探出了一截蘸血的刀尖,濃稠的雪與黑衣相連,雖看不清楚,但血腥味卻已刺鼻而來。

    隨著少女驚叫聲響起,魁梧的黑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尖叫聲在院中混亂響起。

    “真有人要造反啊。”寧長久看著倒地的黑衣人,輕輕搖頭。

    趙襄兒道:“這不叫造反,這叫送死。”

    寧長久笑道:“想來是你居於深宮太久,這些人都忘了你的威嚴了。”

    他們輕輕說了幾句,這幾句話真真切切地傳入那六位女子的耳中,她們哪裡不明白話中的意思,一個個如遭電擊,血液都似凍成了冰渣,根本動彈不得。

    這……這白衣少女,難道是趙國的女帝陛下?

    這般荒誕的戲像是一場噩夢一樣發生了。上一個噩夢已然倒在地上變成了屍體,真正的夢魘便穿著純白的裙子,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求陛下饒命!”抱琴的女子最先跪下,重重叩首,額頭撞上地面粗礪的沙子,鮮血淋漓。

    其餘人也反應了過來,慌慌張張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求饒。

    趙襄兒無視她們的求饒,只是淡淡道:“繼續演練。”

    說完這句,她便越過人群,走入了院子後的屋中,屋中滿是灰塵和蛛網,只有一張長凳和一方崴腳桌。

    趙襄兒將長凳拉到桌前坐下,背靠著桌子,彷彿這就是她的王座。

    寧長久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身邊坐下。

    那些額頭帶血的舞女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我讓你們繼續。”趙襄兒說道。

    這句話說完,那些舞女都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

    她們失魂落魄地坐定。

    悽切的琴聲和著琵琶聲傳了出來,猶如喪曲。

    舞女們的腳步亦是踉踉蹌蹌,無半點美感,蒼白的臉上盡是絕望的淚水。

    趙襄兒靜靜地看著,神色平靜。

    那些女子感受著生命最後的時光,撫琴的少女似還不願死,她拼命地彈著琴,彈到五指鮮血淋漓。

    琴聲的餘韻裡,兩位撫琴的女子顫抖著從衣裳的後領處抽出了筆直的劍,而舞女則從衣襬下的大腿之側拔出了刀。

    她們舉著刀,卻像是趕赴刑場般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女子被裙子絆倒,一個趔趄間險些直接捅上了前面之人的後背。

    叮叮噹噹的聲音在陋室中響起。

    地上滿地碎刃。

    “去皇宮,找夜行司,一年之後,你們若能活著出來,就有資格做我的劍,若中途逃走,殺無赦。”

    趙襄兒緩緩說道。

    夜行司是趙國刺殺組織,嚴苛至極,瑨國許多的官員和將領便是死在他們的刺殺之中。

    說完這句,趙襄兒閉上了眼,一直到舞女們散盡,才緩緩睜開。

    “為什麼放她們走?”寧長久問道。

    趙襄兒沉默半晌,緩緩開口:“我很小的時候,乾玉宮中有我不少姐妹……”

    她話語頓了頓,道:“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她們都是孃親給我準備的死士,三年前,皇城內亂之後,她們……”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嗯?”寧長久微微疑惑。

    趙襄兒閉上了眼,輕聲道:“有些累,我想睡一會兒。”

    說著,她側過身子,腦袋直接枕在了寧長久的大腿上,她的手一隻壓在頰下,一手搭在胸前,修長纖細的腿兒微蜷,疊在長凳上。

    這位趙國的女帝陛下真便在這破舊的屋中安靜入睡了。

    寧長久看著枕在膝上的少女,伸出手輕輕的覆自她的發上。

    趙襄兒均勻地呼吸著,一動不動,乖巧柔軟地像一隻小貓。

    寧長久神色柔和。

    半個時辰後,她才悠悠轉醒。

    少女若無其事地起身。

    寧長久與她一道出了院子。

    他們回到了先前的街道上。

    蒼涼的晚秋裡,落葉滿地。

    寧長久與趙襄兒一齊抬起頭,向著他們先前賭約的那棵樹望去。

    梧桐樹蒼老地立著,樹葉已經凋盡。

    “你輸了。”寧長久卻說。

    光禿禿的樹幹上恰巧立著一隻麻雀。

    那是冬天到來之前樹最後的葉子。

    ……

    ……

    (感謝盟主大大季嬋溪打賞的舵主!!感謝舵主且歌且荇ing、大俠leavesowo打賞的大俠!!謝謝三位大大的打賞與支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