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7章 船票

 辰時,萬物舒伸。

 屋簷上積著雪,簷角掛的鈴鐺隨風而動,發出清響。

 薛白站在臺階上,目送著吉溫遠去。

 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轉頭一看,正是李岫。

 “見過十郎。”

 “在想什麼?”

 薛白道:“吉溫說他查了我的身世……”

 李岫擺手打斷,不以為然道:“他的話豈能信?”

 “我是因此而想到了一樁事。”薛白道:“我昏迷之後為杜家所救,一睜眼,見到的是滿地的積雪。他們問我姓名,我還沒反應過來,腦中空蕩蕩的,莫名說了‘雪白’,他們因此都叫我薛白。”

 “哈哈,原來如此。”李岫朗聲大笑。

 但笑過之後,他搖了搖頭,臉上卻浮起了惋惜之色。

 “也難為吉溫為了害你,特意為你尋了個薛姓的逆賊,這些酷吏平素就是這般羅織罪名。阿爺重用這等人,我……唉。”

 話到這裡,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有一聲長嘆,換了個話題。

 “你受杜家救命之恩,懂得知恩圖報,這很好。”

 “應該的,互相幫助。”

 “追查東宮罪證之事,你做得亦很好,不僅逼得東宮死士出手,還查出了吉溫與東宮暗中聯絡。方才阿爺倦了,雖沒來得及誇你,但想必對你是很滿意的。”

 薛白道:“吉溫並非我查出來的,是右相英明。”

 “自作孽,不可活。”李岫道:“韋堅案以來,無辜者被牽連無數,如今阿爺能有你這樣的人才,辦事實實在在,我很欣慰。”

 薛白知道,其實李林甫不是沒有過才能出色的手下,只是最後都遭到李林甫的嫉妒而被弄死了。

 李岫這話雖是讚賞,卻讓人不安。

 “十郎謬讚了,我做的並不好,也就是有對比,才顯得不太難堪。”

 李岫頗喜歡這種對相府門下那些無能之輩的嘲諷,會心一笑道:“羅鉗吉網眼中只有私利,擔不得大用。”

 薛白苦笑道:“說心裡話,我著實無意身陷這等爾虞我詐之中,唯願讀書、科舉,為百姓做實事,過些安生日子。”

 “哦?我亦是如此!”

 李岫深有感觸,點頭不已,大有知己之感。

 他負手嘆息道:“你莫看我與王準、賈昌吃喝玩樂,那不過禮數往來罷了,昨夜那賭坊我還是初次去。我平生所願,只想過安生日子。”

 這確是他的心事。

 須知,李林甫登上高位的每一步都是踏著旁人的屍骸,而且又極為妒賢嫉能,右相府每一日都在警惕任何風吹草動,凡有可能造成威脅都得要除掉。

 李岫有遠慮,曾多次苦勸李林甫不要再樹敵,但右相之勢至此地步,早已覆水難收。仇怨廣結,一旦示弱於人,也不知有多少人馬上就要撲過來撕咬,豈能罷手?

 比如,年初若不除韋堅,待韋堅拜相,難道會因為姻親關係而違背東宮的意願、對李林甫高抬貴手?

 李岫日夜憂心,深知往後一旦某日起了風雲,李家子孫恐有傾覆之禍。

 “旁人看我身為宰相之子,錦衣玉食,可謂富貴登峰。可……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啊。”

 薛白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倒不必過於憂慮了,活在當下為好。”

 “你懂我。”李岫淡淡一笑,拍了拍薛白的肩,道:“走,我們到花廳談。”

 “好。”

 李岫沒有見外之意,薛白也是語態自然,不卑不亢與他應答,兩人很快便熟絡起來,彷彿相識已久的老友一般。

 但到了花廳坐下,李岫吩咐婢子端上早食,開口卻是到道:“其實,我也想與你聊聊你的身世。”

 薛白道:“十郎可相信我是真的失了憶?我對身世沒有半點印象,也沒有任何頭緒。”

 他再次給李岫灌輸了一個印象——連我自己都查不到身世,吉溫更查不到。

 李岫沒有回答薛白的問題,先是就這話題說道:“你也得儘快找回身份。”

 薛白應道:“我明白,我會盡早找回身份。”

 李岫道:“找回身世之後,伱也該儘快回到家中,久在杜宅借宿,也不是正理。對了,我聽聞你與杜家兩個女兒關係頗親近?”

 薛白感受到了李岫對他的審視、管束,坦然應道:“我與杜五郎情同手足,故而視杜家兩位娘子為姐姐。”

 “那就好。”李岫顯然是個愛操心勞神的人,略略沉吟,道:“有件好事,阿爺已與你說過,不需我再重複一遍了吧?”

 “是,我知道。”薛白笑了笑,配合著顯出些許喜意。

 李岫對他的態度非常滿意,點了點頭,道:“倘若你找不回身世,或出身門第配不上相府,卻也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