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零九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

    要她喊姜尚真為宗主,休想。

    她之所以如此,因為年輕時,既是近水樓臺,想要好好遊歷一番雲窟福地,至於砥礪道心,則是順帶的。

    結果姜尚真這個王八蛋,當時還是雲窟福地的少主,竟然以古怪神通秘法,悄悄依附在一位福地女子身上,然後與劉華茂相逢投緣,以姐妹相稱,此後兩人水到渠成地結伴遊歷,然後一次遊覽雲窟福地名為芙蓉浦的地方,趁著月色宜人,僻靜,那女子羞羞怯怯寬衣解帶之時,竟然還臉紅不已,當時劉華茂還調侃了她幾句,捏了捏那“女子”的粉嫩臉頰。

    事後想起,真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悽慘往事。

    在那之後,劉華茂就開始瘋狂修行,就為了能夠追趕上姜尚真的境界,好隨便找個由頭,將那王八蛋砍個半死。

    只可惜修行路上,天賦,根骨,性情,一山總有一山高,而姜尚真當年作為公認的九弈峰下任峰主,也不見他如何勤勉修道,卻總是隨隨便便比她高出兩境。曾經被她追上一境後,姜尚真遇見了她,死纏爛打,對她膩人吹捧一番後,結果他轉身離開後沒多久,當天就破境了。

    玉圭宗祖師堂議事,有個很有意思的局面。

    說話多的,嗓門大的,跟境界關係不大,就看誰與姜尚真關係更差了。

    久而久之,像劉華茂這般資質平平的玉璞境,在神篆峰祖山上議事,她每次開口,反而分量不輕。

    反觀這樣的老仙人,輩分高,與老宗主荀淵都是平輩,修為也高,可就因為從來不與姜尚真面紅耳赤,喜歡當和事佬搗漿糊,真的談論起大事,不被重視。

    你他孃的連姜尚真都沒罵過幾句,沒朝姜尚真摔過椅子,好意思說自己是一心為宗門?

    掌律老祖有些心情沉重,輕輕拍打椅把手,“天時一變,優劣反轉,老宗主不該現身的。”

    有那三垣四象大陣護持,荀淵雖然躋身飛昇境沒多久,但是由於佔盡天時地利,一身修為,好似處於一境巔峰的圓滿無瑕,等到太平山和扶乩宗先後覆滅,大陣消散,就立即被打回原形。

    太平山老天君,拼著身死道消,手持明月鏡,以大陣飛劍擊殺過一位蠻荒天下大劍仙。

    至於太平山道人的斬妖除魔,戰功累累,更是冠絕一洲。

    而那扶乩宗,宗主嵇海,能夠以玉璞境修為,撐到了太平山破滅之後,本身就是一樁壯舉。

    而玉圭宗的戰功,幾乎全部來自荀淵和姜尚真兩位宗主。

    飛昇境荀淵,斬殺兩位仙人境大妖,還有一位玉璞境劍仙。

    至於姜尚真,東一劍西一劍的,竟然不知不覺給他宰掉了四位玉璞境,還要外加作為添頭的一大撥地仙妖族修士。

    宋升堂疑惑道:“那個蕭愻,怎麼就從劍氣長城的隱官,變成蠻荒天下的王座人物了?”

    掌律老祖嗤笑道:“緣由為何,重要嗎?重要的是,她與蠻荒天下有那合道的跡象,她本身又是飛昇境劍修,咱們這桐葉洲,如今都他孃的是蠻荒天下的版圖了,蕭愻下次出手,如果依舊還是出劍,再不是雙拳亂砸一通的話,還有誰能擋下她的問劍?!”

    一位資歷較淺、座位靠門的供奉輕聲道:“桐葉宗,還有那劍仙左右。”

    玉圭宗修士,對那位文聖一脈的二弟子,印象不差。

    一把傳信飛劍懸停在祖師堂大門外,掌律老祖伸手一抓,取出密信,看完之後,臉色鐵青。

    劉華茂憂心忡忡,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

    掌律老祖沉聲道:“周密親自現身桐葉宗地界,給了桐葉宗一個天大的承諾。只要桐葉宗撤掉護山大陣梧桐天傘,就允許他們割據自立,不但如此,還可以得到他周密和託月山的千年庇護,在這之外,還會讓桐葉宗新任宗主,成為一座新軍帳之主,桐葉宗除了名義上成為未來一洲主人的藩屬,一切照舊,蠻荒天下甚至願意派遣綬臣在內的兩位大劍仙,分別擔任桐葉宗供奉、客卿,而且這兩位,沒有資格對桐葉宗祖師堂議事指手畫腳,反而必須為桐葉宗出劍三次。”

    劉華茂問道:“那劍仙左右?”

    掌律老祖無奈道:“桐葉宗修士根本不用為難,無需驅逐左右離開宗門,只要撤掉山水大陣,在左右出劍之時,選擇壁上觀。”

    劉華茂皺眉不已,“左右豈不是就要被孤立了?!”

    左右對於桐葉宗而言,本來就是個外人,先前仗劍護道一宗門,還能夠人心凝聚。使得桐葉宗修士,願意捨生忘死。

    周密此舉,分明是要讓左右與整座桐葉宗修士的人心為敵。

    守不守桐葉宗?不守,桐葉宗的山水氣運,被蠻荒天下收入囊中。守,梧桐天傘已經撤掉,他每次出劍,一旦殃及池魚,一宗修士就會人心起伏。

    那宋升堂揪鬚眯眼道:“難了。大難題。”

    設身處地的話,確實會讓所有人感到左右為難。

    劉華茂問道:“傳遞這個情報的人?”

    掌律老祖銷燬密信,說道:“是一個名叫於心的年輕女修。”

    一時間玉圭宗祖師堂內氛圍輕鬆幾分,掌律老祖笑了笑,“就是咱們那位中興之祖的孃親轉世。”

    姜尚真擅長說怪話,將杜懋形容為“桐葉洲的一個敗家崽兒,玉圭宗的半個中興之祖”。

    這句話倒是在神篆峰祖師堂,人人覺得妙極。一來二去就在玉圭宗廣為流傳。

    反正玉圭宗和桐葉宗相互敵視,也不是一兩千年的事情了。不差這一樁。

    如果不是這場天大變故,神篆峰祖師堂早年都專門議論過一事,痛打落水狗,要將那桐葉宗底蘊一點一點蠶食殆盡。既符合儒家規矩,又暗中傷人。

    劉華茂感嘆道:“一個不小心,單憑此事,說不定就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掌律老祖說道:“那咱們就當沒見過這份情報,這點道義,總得講一講,不管如何,不管以後兩宗命運如何,關於這於心,大家說話做事,都厚道些,多念小姑娘一份香火情,有機會的話,還可以幫襯著點。”

    老祖重複道:“有機會的話。”

    老人突然站起身,很快所有人都跟隨起身,一起走出祖師堂大門,只見那山水大陣之外,有個身穿棉衣的年輕女子,用剛剛學來的桐葉洲雅言,緩緩開口,照理說玉圭宗的護山大陣早已隔絕天地,對方又無使用手段暫時破開陣法禁制,不該聽聞她的嗓音才對,但是偏偏她的話語,玉圭宗所有修士都清晰可聞,就如人間何處無月色。

    那棉衣女子的話語不多,就一個意思,玉圭宗不用讓出宗門,修道之人也不用離開山頭,只需交出一座雲窟福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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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化名陳隱的青衫劍客,身材修長,背劍在後。

    他在那桃葉渡買了一條烏篷船,往常身姿曼妙的船工小娘、比文人雅士還要會吟詩的老蒿工,早已四散而逃。

    青衫劍客就只能自己撐蒿划船。

    如今大泉王朝京畿之地的文人騷客,達官顯貴,哪有這份泛舟賞景的閒情逸致。

    所以此人必然是一位外鄉仙師無疑了。

    桃葉渡的烏篷船,不是那種尋常水鄉湖澤的腳劃小船,船頭刻有一種似鷺的水鳥裝飾,青衫劍客便是因為這古老“船首”才起了撐船的興致。

    他腰間懸掛了一枚祖師堂玉牌,“祖師堂續香火”,“太平山修真我”。

    這塊玉牌只是某個軍帳的戰利品之一,就給他拿了過來。

    斐然對大泉王朝的觀感不錯,多有形勝之地,人傑地靈,尤其是大泉邊軍精騎,各地駐軍的戰力,都讓桐葉洲中部的幾大軍帳刮目相看。

    桐葉洲整體的山下形勢,其實比甲子帳預期要好很多,簡而言之,就是桐葉洲世俗王朝在沙場上的表現,兩個字,稀爛。

    勁風知勁草,愈發顯現出大泉王朝的出類拔萃。只不過野草終究是野草,再堅韌強勁,一場大火燎原,就是灰燼。

    畢竟如今桐葉洲的“天時”,被蠻荒天下的託月山掌握。

    斐然丟了竹蒿,烏篷船自行前去。

    只是如今南齊京城的那個軍帳,關於大泉劉氏國祚的存亡,爭執不下,一方執意要殺絕蜃景城,屠城築造京觀,給整個桐葉洲中部王朝、藩屬,來一次殺雞儆猴。要將藩王、公卿的一顆顆頭顱砍下來,再派遣修士將它們一一懸掛在各個小國的城門口,傳首示眾,這就是負隅頑抗的下場。

    一方覺得大泉文武,多有可用之材,有扶植的本錢,只要運作得當,弄個傀儡皇帝,

    會成為軍帳的一大助力。反正年輕皇帝拋棄江山社稷,將國庫席捲一空,逃亡第五座天下,剛好可以拿來大肆宣揚。

    大泉各大城池都已經戒嚴,只許進不許出,防止百姓任意流徙逃難,暗中被妖族引導、利用,衝散那些防線,最終釀成滅國大禍。

    不過斐然今天不是遊山玩水來的,是要見個人。

    金頂觀觀主杜含靈。境界不高,元嬰地仙,不是劍修,但是腦子很好用。

    冤句派觀水臺上的那個少年,遇到斐然,福禍相依一瞬間,原本有望跟隨斐然一起登山修行,結果莫名其妙就死了。

    舊北晉州城那個最終被“自己”掐死的盧檢心,遇到雨四,如果不是姜尚真插上一腳,反而有機會魚龍變,大獲福緣,成為一城之主還是其次,攀附上了雨四,外加一個以他觀道的甲申帳木屐,簡直就是最大的兩張護身符,想死都難。

    斐然一直在反覆思量周先生的那番言語,儒家學宮、書院太放權給世俗王朝了,不願以鐵腕收攏、約束人心。

    儒家三學宮、七十二書院,聽上去很多,但是放在偌大一座桐葉洲,就只是大伏書院在內的三座書院而已。

    結果文廟還要約束書院君子賢

    人,不許太過摻和朝堂事,絕不允許書院儒生,當那各國幕後的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