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三十三章 拳劍皆可放,去看一條線

    劉重潤微笑道:“你就是住在青峽島山門口的那位賬房先生?”

    陳平安愣了一下,在青峽島,可沒有人會當面說他是賬房先生。

    陳平安說道:“算是吧。”

    劉重潤開門見山問道:“該不會是你們青峽島見這珠釵島礙眼,趁著附近島主都去了宮柳島的間隙,來做些什麼?”

    陳平安搖頭道:“就我一個人拜訪珠釵島,多有叨擾,是想要跟劉夫人問些書簡湖的風土人情,若是劉夫人不願意我上島,我這就去往別處。”

    劉重潤眯起那雙極為狹長的丹鳳眼,“若是我說珠釵島不歡迎賬房先生呢?我這島上,只有女子,人人修為都不高,若是誰給你瞧上了眼,抓去青峽島擔任開襟小娘,我到時候是放人,還是不放人?”

    陳平安神色如常,抱拳告辭,轉身走上渡船,果真去往別處。

    劉重潤站在原地,這下子她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事實上,她都已經準備好一位姿容出彩的年輕女修弟子,就當是破財消災了。

    陳平安在下一座鄰近的飛翠島,一樣吃了閉門羹,島主不在,管事之人不敢放行,任由一位青峽島“供奉”登岸,到時候給青峽島那幫不講半點規矩的修士一鍋端了,他找誰哭去?若是孑然一身,他都不敢如此拒絕,可島上還有他開枝散葉的一大家子,實在是不敢掉以輕心,只是如此不給那名青峽島年輕供奉半點面子,老修士也不敢太讓那人下不來臺,一路相送,賠罪不已,那般架勢,恨不得要給陳平安跪下磕頭,陳平安並未勸說安慰什麼,只是快步離開、撐船遠去而已。

    第三座島嶼花屏島,金丹地仙的島主不在,去了宮柳島商討大事,也是截江真君麾下搖旗吶喊最賣力的盟友之一,一位少島主留在島上看守老巢,聽聞顧大魔頭的客人,青峽島最年輕的供奉要來做客,得知消息後,趕緊從脂粉香膩的溫柔鄉里跳起身,慌慌張張穿戴整齊,直奔渡口,親自露面,對那人笑臉相迎。

    真見著了那位給青峽島藏藏掖掖的年輕供奉,少島主其實還是有些失望的,瞧著就不像是什麼擅長廝殺的高人,倒像是個鄉野村塾的教書匠,如今青峽島周邊附近的大小島嶼,其實都在暗中談論此事,只是青峽島那邊口風緊,半點有用的消息都沒傳出來,只聽說是個在池水城當眾摔了顧大魔頭兩耳光的狠人,顧璨也沒還手,反而以禮相待,接到了青峽島春庭府邸,如今少島主在內的一干狐朋狗友,都在押注此人能夠活幾天,花屏島少島主是押了一月內必死,誰不知道大魔頭顧璨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殺人隨心?書簡湖給那條大泥鰍當做腹中食物的練氣士,可不都是什麼仇家,青峽島的座上賓,觥籌交錯的酒肉朋友,不在少數。

    陳平安在花屏島喝了一頓酒,他喝得少,對方卻喝得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聊出了許多少島主的“酒後真言”。

    回到渡船上,撐船的陳平安想了想那些言語的火候分寸,便知道書簡湖沒有省油的燈,遠離花屏島,停船於湖心,陳平安掏出筆紙,又寫下一些人和事情。

    此後每天就是這樣走走停停,在一座座島嶼看到不同的風景和人事,與珠釵島一般閉門謝客、婉拒陳平安登山的,一樣很多。

    陳平安懷中那張書簡湖形勢圖上,不斷有島嶼被畫上一個圓圈。

    每天天未亮就撐船離開青峽島,夜幕深深才返回青峽島那間屋子。

    書簡湖除了匯聚了寶瓶洲各地的山澤野修,此處還巫風鬼道大熾,各種聞所未聞的旁門邪術,層出不窮。

    還有比如像那花屏島,修士都喜歡窮奢極欲,沉浸於醉生夢死的快活日子,道路上,鑿金為蓮,花以貼地。

    又有一座島嶼名為鄴城,島主開辦了鬥獸場,誰若膽敢朝兇獸丟擲一顆石子,就是“犯獸”大罪,處以極刑。每天都有別處島嶼的修士將犯錯的門中弟子或是抓捕而來的仇家,丟入鄴城幾處最著名的鬥獸場牢籠,鄴城自有醇酒美婦伺候著來此找樂子的八方修士,欣賞島上兇獸的血腥行徑。

    還有那位衣冠島的島主,據說曾經是一位寶瓶洲西南某國的大儒,如今卻喜好蒐羅各地儒生的帽冠,被拿來當做夜壺。

    有一天陳平安離開一座名為雲雨島的島嶼,島上有兩座仙家洞府門派,都擅長房中雙修術。

    見著了陳平安,其中一做門派的女子,無論歲數大小,視線都好似那飢渴難耐的豺狼虎豹,只是年輕人腰間懸掛著的那塊青峽島供奉玉牌,讓她們不敢太過胡來。

    陳平安下山登船的時候,輕輕一震,猶然縈繞在法袍金醴附近的脂粉香味,飄散一空。

    陳平安在去往下一座島嶼的路途中,終於遇到了一撥潛伏在湖中的刺客,三人。

    被初一和十五各自攪爛一名刺客的本命物所在氣府,重傷跌落水中。

    藉機欺身而近的一位兵家修士,在本以為勝券在握之際,給那個精神不濟、好似病秧子似的年輕人,一拳打得墜入湖中。

    陳平安撐船,以竹蒿將三人分別拉上船,問了些問題,其中一名刺客趁著陳平安深思之際,再次拼死偷襲,便給輕描淡寫一拳打死了。

    陳平安隨後將兩個活著的人,以及那具冰冷屍體,送到書簡湖雲樓城附近的岸邊,在一人揹著屍體、一人踉蹌登岸後,陳平安掉轉船頭,緩緩而歸。

    半個時辰後,數十位練氣士浩浩蕩蕩殺出雲樓城。

    以一名七境劍修為首。

    將陳平安和那條渡船圍在當中。

    陳平安問了那名劍修,你知道我是誰,叫什麼名字?是因為朋友義氣出城廝殺,還是與青峽島早有冤仇?

    劍修放出豪言,他連那兩人都不熟悉,只能算是朋友的朋友,但你們這些青峽島修士,書簡湖人人得而誅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沒有去動用背後那把劍仙。

    而是雙指捻出了一張符籙。

    日夜遊神真身符。

    將那名七境劍修和幾名衝在最前邊的雲樓城“義士”,當場鎮殺,又以飛劍初一刺殺了那名劫後餘生的最早刺客之一。

    不理會那些鳥獸散的雲樓城修士,愈發萎靡不振的陳平安沒有就此去往青峽島,割下兩顆頭顱掛在腰間,反而再次停船靠岸,在渡口繫好渡船後,走入雲樓城,來到一座高門府邸外,說是找人,一個剛剛在書簡湖雲雨島附近認識的熟人。

    無人阻攔,陳平安跨過門檻後,在一處院子找到了那個當時揹著死人登岸的刺客,他身邊懸停著那把悄然尾隨入城的飛劍十五。

    陳平安轉頭望向一處,輕聲喊道:“炭雪。”

    一位少女出現在牆頭。

    陳平安說道:“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了,保護好顧璨,還有,告訴顧璨,這些事情,他別管,不許遷怒雲樓城。”

    那條小泥鰍使勁點頭,如獲大赦,趕緊一掠而走。

    陳平安將兩顆頭顱放在院中石桌上,坐在一旁,看著那個不敢動彈的刺客,問道:“有什麼話想說?”

    那名男子大概是心知必死,最後一絲僥倖都蕩然無存後,便驀然膽氣十足,大聲獰笑道:“老子在地底下等著你!”

    陳平安問道:“那如果我反悔了,把雲樓城內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殺乾淨?”

    男人死死盯著陳平安,“我都要死了,還管這些做什麼?”

    陳平安轉頭看了眼院子門口那邊站著的府邸數人,收回視線後,站起身,“過幾天我再來看看你。”

    陳平安腳尖一點,踩在牆頭,像是就此離開了雲樓城。

    只是離去之時,飛劍十五一口氣攪爛了這名刺客的剩餘本命竅穴。

    實則陳平安此後秘密返回那座府邸。

    然後看到了一場鬧劇。

    原來那位刺客並非府上人氏,而是與上一代家主關係莫逆的神仙中人,是書簡湖一座幾乎被滅滿門的漏網之魚修士,此前也不是潛伏在容易洩露行蹤的雲樓城,而是距離書簡湖三百多里的石毫國邊關城池當中,只是此次陳平安將他們放在此地,刺客便來到府上修養,剛好另外那名刺客在雲樓城頗有人緣和香火,就集結了那麼多修士出城追殺那個青峽島年輕人,除了與青峽島的恩怨之外,未嘗沒有藉此機會,殺一殺如今身在宮柳島那個劉志茂風頭的想法,一旦得逞,與青峽島敵對的書簡湖勢力,說不定還會對他們庇護一二,甚至能夠重新崛起,所以當初兩人在府上一合計,覺得此計可行,即是富貴險中求,有機會揚名立萬,還能宰掉一個青峽島極其厲害的修士,何樂不為?

    這名曾經是府上人人敬仰的觀海境“老”神仙,立即被府上兩名不過是四境修士的供奉,聯手一位五境純粹武夫,磨磨蹭蹭了半天,生怕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傢伙還有殺手鐧,好不容易才敢出手,將其拘押起來,三人一個個滿身大汗。當代家主這才開始破口大罵此人的忘恩負義,差點連累府上百餘人一起陪葬,這位家主臉色猙獰,說就算刨地三尺,也要將你那個幾年前來府上做客的漂亮女兒找出來,到時候就當著你的面,讓你日日夜夜欣賞那幅活生生的春宮圖。

    那名被五花大綁的刺客終於開始死命掙扎,渾身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那個家主暢快異常,眼眶通紅,說了一番最為雪上加霜的言語,別以為你那個老來得女的小丫頭很難找,別人不曉得你的底細,我知道,不就是石毫國邊境那幾座關隘、城池當中藏著嗎?聽說她是個沒有修行資質的廢物,偏偏生得貌美,相信這般姿色的年輕女子,大把銀子砸下去,不算太難找出,實在不行,就在那處地方放出消息,說你已經快要死在雲樓城了,就不相信你女兒還會貓著藏著不願現身!

    三天後。

    石毫國一座關隘城池,有位中年男人,在雲樓城一行人之前入城就已經等在那邊。

    一行人為了趕路,風餐露宿,叫苦連連。

    一名四境修士和五境武夫帶隊,始終沒有發現,有人在看著他們的言行舉止,甚至還會默默記在紙上。

    那撥人在關隘城池中搜尋無果,立即火速趕往石毫國附近一座郡城。

    最終在郡城一條巷子裡,找到了那戶唯有老嫗和少女相依為命的人家,不算大富大貴,殷實門戶而已。

    這撥人沒有火急火燎上去搶人,畢竟這裡是石毫國郡城,不是書簡湖,更不是雲樓城,萬一那個

    老嫗是深藏不露的中五境修士,他們豈不是要在陰溝裡翻船?

    眾人齊心合力想出一個法子,讓一位長相最憨厚的家族護院,趁著老嫗出門的時候,去通風報信,就說是她爹在雲樓城府上被青峽島修士重創,命不久矣,已經完全失去說話的能力,只是死活不願嚥氣,他們家主俯身一聽,只能聽到反覆唸叨著郡城名字和女兒兩個說法,這才辛苦尋到了此地,再不去雲樓城就晚了,註定要見不著她爹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