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七十一章 楊柳依依的少女

    茅小冬出現在雅靜小院,看到吊兒郎當哼著小曲的白衣少年,正盤腿坐在石凳上,對著那盤棋局,兩手張開,分別放在黑白棋盒的邊沿上,入神思考的同時,手指輕輕拍打棋子,發出重重疊疊的清脆響聲。

    在高大老人出現後,崔東山輕聲問道:“如何了?李二大爺有沒有拆爛皇宮?”

    茅小冬來到石桌旁,瞥了眼勝負趨於明朗的棋局,沒看出太大的明堂,就不再費神,坐在一旁,“你,或者說你們兩個,到底有什麼謀劃?”

    崔東山不轉頭,嘖嘖道:“這才到了東華山沒幾天,就開始為大隋江山操心啦?小冬啊,真不是我說你,見異思遷沒啥,可喜新厭舊如此之快,可就不厚道嘍。”

    茅小冬一掌拍在石桌上。

    所有棋子從棋盤上蹦跳起來,懸停在空中,黑高白低,像是兩幅上下疊加的圖畫,但是不管茅小冬橫看豎看,不論如何打量,都看不出更多玄機,冷哼一聲,棋子瞬間落回原處,絲毫不差。

    崔東山始終保持之前的古怪姿勢,“山崖書院該如何就如何,不過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鹹吃蘿蔔淡操心作甚?難道大驪吞併了大隋,山崖書院就沒啦?我看不會嘛,既然大隋一樣給不了你們七十二書院之一的身份,以後重歸大驪,大不了寄人籬下,反正相差不多。”

    茅小冬厲色道:“書院書院,重在學生,重在夫子,而不是山崖書院這四個字!且不說書院裡那些大隋學子,便是跟隨我離開大驪的那撥孩子,如今尚顯稚嫩,他們的精神氣,如何經得起多次折騰!”

    崔東山緩緩收回手,不過攥緊了一把棋子,在手心咯吱作響,轉頭望向勃然大怒的茅小冬,

    崔東山臉色如常,微笑道:“說得挺大義凜然,只可惜你茅小冬終究學問有限,想事情想得太淺太近了。”

    高大老人冷笑道:“就你崔某人想得多算得遠。”

    崔東山站起身,攥著手心那把棋子,圍繞石凳緩緩踱步,打趣道:“寺廟不在僧人在,僧人不在佛經在,佛經不在佛法在,佛法不在佛祖在。”

    崔東山揚起腦袋,一手負後,一手輕輕擰轉手腕,閒庭信步道:“一切有為法,應作如是觀啊。等到你什麼時候真的想通了書院的存在意義,山崖書院才算真正找到了一處不敗之地,至於是在哪家哪姓哪國的疆土上,都無所謂了。”

    茅小冬嗤笑道:“當山崖書院是學宮啊,不管風吹雨打,我自屹立不倒?”

    崔東山停下腳步,隔著一張石桌一副棋盤,凝視著高大老人,反問道:“有何不可?”

    崔東山輕輕跨出一步,“走走看?”

    茅小冬神色凝重,搖頭道:“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崔東山也跟著搖頭,嘖嘖道:“你真該見見我家先生陳平安。”

    初冬的太陽,高高掛在空中,陽光暖洋洋鋪灑在高大老人的身上,老人笑道:“能夠讓齊靜春託付重任,陳平安自然是不錯的,可你定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在算計著什麼。”

    崔東山笑罵道:“喂喂喂,小冬你學問都讀到狗身上去了,可以,沒問題,但是別隨便帶上我啊。”

    茅小冬不願在這裡跟這傢伙勾心鬥角,站起身,“就你那點狗屁學問,丟地上,路邊的狗都不稀罕叼一口。”

    崔東山哈哈笑道:“嫉妒,嫉妒。”

    茅小冬大步離開院子,背對著崔東山,“李二這趟硬闖皇宮,火候正好,你別得寸進尺,只要之後惹出任何麻煩,我拿你是問,別怪事先沒跟你打招呼。”

    崔東山望向那個背影,尷尬道:“這樣不好吧?李二大爺想做什麼,我一個九境小螻蟻,攔得住?如果我先生在這裡,倒是真不難,心平氣和講道理,他比我擅長。”

    茅小冬轉頭望向那個一臉故作為難的傢伙,“心平氣和”道:“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打爛你那顆腦袋,看看裡頭到底裝著什麼。”

    崔東山伸出一隻手,翹起蘭花指,故作嬌羞道:“討厭。”

    茅小冬黑著臉轉身離去,老人一臉踩到稀爛狗屎的噁心模樣。

    崔東山在茅小冬離去後,重新坐回石凳,攥著棋子的拳頭懸停在棋盤上空,漏出一顆顆棋子,一口氣在棋盤上落下了七八顆棋子,清一色白棋,所以這局棋下得很不合規矩。最後崔東山兩手空空地蹲在石凳上,下巴枕在膝蓋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就像茅小冬所說,天底下真沒有幾個想得出“崔瀺”在想什麼。

    可能齊靜春是唯一的例外。

    院門那邊傳來細微勻速的腳步聲,謝謝下課歸來,放下物件後,開始在院子裡清掃落葉。

    掃帚拂過地面,便有陣陣微風捲起。

    崔東山呢喃道:“同樣是起於微末,雄風過境,雷聲陣陣,滾石伐木,梢殺林莽,雖衰而竭,氣韻猶存。雌風不過是穿陋巷,動沙堁,吹死灰,渾濁不堪,雖正值鼎盛,仍是不值一提。謝謝,你覺得是大驪好,還是大隋好?”

    少女這是第一次被崔東山正兒八經詢問問題,她一時間受寵若驚,懷抱掃帚,惴惴不安。好在她天生思維敏捷,之前又打定主意,跟這位公子朝夕相處,絕不去多想,反正多慮無益,還不如直截了當,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做什麼,大不了挨一頓揍就是了,省得貽笑大方,於是她回答道:“大隋適合安居定業,在這裡生活很舒服。大驪適合野心家和陰謀家,如今內外兼修,所以更加強大,生機勃勃,充滿了進攻性,最可怕的是大驪如今開始逐漸掌控版圖內的山上勢力,越來越接近名副其實一國之主。”

    崔東山點點頭,沒有說對或者錯,但是難得沒有出言譏諷少女。

    少女心中大定,這一套還是管用的!於祿果然說得沒錯,與此人相處,就要強迫自己想得眼前一些,逼著自己目光短淺一些。

    突然崔東山問道:“你怎麼還不去上吊啊,我等著幫你收屍都好久了,到時候我就揹著你的屍體下山,一邊落著傷心淚,一邊控訴蔡京神那老王八,太無恥了,竟然潛入書院,連你這麼相貌辟邪的黑炭少女都下得了手,害得你羞憤自盡,到時候我就好跟他再打上一場,為你報仇啊。”

    少女呆若木雞。

    崔東山轉過脖子,“由於那天晚上,對外宣稱你是我的門下弟子,不得不借給你那麼多法寶,,公子我心裡可不得勁了。”

    腰間懸掛那支綠竹笛子的少女,開始繼續埋頭打掃院子。

    崔東山瞥了眼少女的婀娜身段,突然補充道:“如果我孫子蔡京神大晚上登山,闖入你屋子,他其實不虧啊。”

    少女抬起頭,直愣愣望向崔東山。

    崔東山凝視著那雙漂亮眼眸,惋惜道:“你就只剩下這雙眸子,配得上謝靈越這個名字嘍。”

    少女泫然欲泣,低頭不言,繼續掃地。

    崔東山哀嘆一聲,輕輕揮手,將棋盤棋盒一同收入袖內那塊方寸物玉璽,“你哪裡是掃地,分明是掃你家公子的興致。罷了罷了,回屋看書。”

    到了空落落的正屋內,一張大草蓆上,放著一塊茅草蒲團,崔東山一揮袖,從牆角一座小山堆裡抽出一本儒家典籍,安安靜靜躺在他身前,然後便有一陣翻書風出現,圍

    繞著俊秀神逸的白衣少年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