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修哉 作品

第203章 捲土重萊8

    捲土重萊8

    此後的很多年,他們都沒有相見過。

    脊鎧蟲載著重萊飛回了蟲巢,重萊回到蟲族後歸於織夢蝶種群,他和織夢蝶成為了短暫的同行者,負責照看織夢樹孕育的幼蟲。

    腦蟲培育了很有擁有人類基因的幼蟲,這些幼蟲脫離織夢樹後便會被蟲族送往人類的世界中,成為蟲族安插在人類中的眼睛。

    這些幼蟲體內人類的基因佔比更多,蟲族的基因佔比不到百分之一,因此能在人類世界中潛伏更久的時間。

    蟲族的世界要寂寞很多,重萊再也找不到與他一起看雪賞花的人了。

    他每天悉心照顧著那些在水滴中熟睡的幼蟲們,看著它們從一枚圓形的卵,漸漸長成一隻幼蟲的模樣。

    這些幼蟲偶爾會在紫色的水滴裡睜開眼睛,視線追隨著重萊身後那雙流光溢彩的蝶翼。

    重萊賦予了蟲族一定的想象力和對於美的感知力,也許這隻剛剛睜開眼睛的幼蟲正在羨慕他的翅膀,希望剛剛誕生的自己也能夠和他一樣生出絢麗的蝶翼。

    因為擁有強大的智慧,重萊的地位非常高,在蟲族中他是智慧的象徵,擁有著不可比擬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他的意識大多數時間都和腦蟲鏈接在一起,處理那些冗雜繁複的信息,充當著腦蟲的信息過濾器。

    回到蟲族之後,重萊唯一的娛樂活動是坐在織夢樹上看星星,有時會飛向雲層中,追逐著一朵即將消散的雲。

    蟲族對時間的概念不像人類那麼明確,也不知道是哪一天,重萊體內的蟲族基因開始二次覺醒,導致他陷入了漫長的沉眠中。

    他體內3%的蟲族基因來自織夢蝶初代,那是蟲族歷史上出現過的最強大的織夢蝶,基因非常霸道。

    沉眠的重萊是在一片恐懼中醒來的。

    他的意識與萬千蟲族鏈接著,無數只蟲族的恐懼交織在一起,那種感覺無法用語言描述。

    人類抓住了它們的腦蟲。

    這聽起來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人類確實做到了,雖然他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鍾小蕾推導出了腦蟲能量衰減公式,人類創造出的輪迴神木抓捕了腦蟲,這七顆輪迴神木將腦蟲分割成了七個部分。

    處於不完整的狀態下,腦蟲能量的衰減速度開始加快。

    蟲族第一次感受到種族滅絕的恐懼。

    輪迴木不僅抓捕了腦蟲,也幾乎摧毀了人類。

    人類的黃金時代已經消失,智械時代到來,大地上都是行走的智械巨人。

    而智械之母——葉紫曦,則成為了智械時代的最高統治者。

    智械時代的到來並不意味著戰爭的結束。

    擁有高等智慧的蟲族決定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將它們的腦蟲從人類手中搶奪回來。

    於是大決戰爆發了。

    這一戰打的天昏地暗,即使是山嶽般的智械巨人也無法抵擋蟲族的黑雨和自/殺/式攻擊。

    直到冷夜創造出了兩顆邪眼。

    勝利的天秤開始傾斜。

    邪眼毀滅了一切生命。

    這場無比慘烈的戰爭以一個更加慘烈的結局收場。智械文明在蟲族的攻擊中滅絕,蟲族也因腦域頻段感染而漸漸走向死亡。

    美麗的蒲英蟲開始成片死去,沒了它們的光芒裝點,蟲族的世界突然黯淡下來,夜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寂靜。

    重萊坐在樹幹上,一隻蒲英蟲躺在他的掌心,散發著微弱的粉色熒光。

    這是蟲族最後一隻蒲英蟲。

    它躺在重萊的掌心裡,身上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了。

    最後一隻蒲英蟲死去後,織夢蝶找到了重萊。

    “這次找你,是要和你告別。”

    重萊驚詫不已:“你居然在向我告別!你懂得告別的意義麼?”

    織夢蝶回答道:“不懂,但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

    重萊問道:“為什麼?”

    織夢蝶:“因為我突然感受到了寂寞,它沒有聲音,卻能腐蝕我的意識,瓦解我的意志。”

    “雖然我依舊不能夠理解離別的意義,但我多少能感受到你所經受的痛苦。”

    重萊心中悲傷,說道:“感謝你的告別,祝你有一個好夢。”

    腦域頻段感染的速度非常快,三天後,重萊的同行者織夢蝶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織夢樹上。

    它美麗的粉藍色翅膀失去了光澤,像是蒙了一層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織夢蝶產下了十二顆粉色的蝶卵。

    重萊嘆了一聲,將這些美麗的蝶卵放入了冷凍倉。

    漸漸的,一些尚未死去的蟲族全部聚集在織夢樹下,一一和重萊道別。

    織夢樹很久沒有孕育出的新的生命了,紫色的水滴樹葉空蕩蕩地懸掛在枝條上,放眼望去,滿目蕭索。

    樹下堆積了一層厚厚的蟲族屍體,重萊在一片死寂中行走著,他翻開冰冷的蟲屍,將它們產下的蟲卵放進冷凍倉,保留著蟲族最後的火種。

    他的意識很久沒有鏈接到新的蟲族了。

    即便如此,重萊依舊會站在織夢樹最高的那顆枝條上眺望遠處,希望還有幸存的蟲族能夠趕到這裡。

    日復一日,織夢樹下的蟲屍開始腐爛,發出陣陣惡臭。

    重萊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是最後一隻蟲族了。

    這巨大的空曠和寂寞啊。

    .......

    .......

    西家老宅的鯨魚噴泉正在噴出美麗的水柱,水霧瀰漫著,折射出美麗的彩虹。

    重萊坐在噴泉池旁,手裡拋著一枚硬幣,無論硬幣被他拋出多高,總能的乖乖地墜在他的掌心裡。

    他又一次把金燦燦的硬幣拋下天空,伸出手掌等待它的掉落。

    一隻透明的角雕突然從高空盤旋而下,半路截胡了重萊的硬幣。

    江月和西薄雨牽著小西晴的手走了過來。

    透明的角雕叼著一枚金燦燦的硬幣落在西晴的肩膀上,它把硬幣放進西晴手心裡,神氣地抖了抖翅膀。

    西晴捏著硬幣仔細觀察,用脆生生的聲音說道:“這枚硬幣上有個牙印哎。”

    說完就試著用嘴咬。

    江月眼疾手快,一把將那枚硬幣從西晴手裡奪了回來。

    西晴懵懂地看著江月,江月只好摸了摸西晴的腦袋,柔聲說道:“小西晴和爸爸一起出去買小裙子好不好,把一整條街的漂亮裙子都買回來。”

    西薄雨笑了一聲:“一條街的裙子,能穿完麼?”

    江月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朝著他眨了一下眼睛。

    西薄雨會意,輕輕一笑後抱著小西晴離開了。

    噴泉池旁只剩下江月和重萊,江月走過去,把那枚硬幣遞給重萊。

    “保存的很不錯。”

    “蟲巢的保鮮技術一向很好。”重萊接過硬幣,指腹撫摸著上面的牙印。

    江月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沒有忘記麼?”

    重萊把那枚硬幣握在手心裡,笑道:“宇宙中的物種很多,像人類這樣鮮活的卻很少,即使身為腦蟲,您也依舊忘不了,不是嗎?”

    江月說道:“你怎麼不拋你的金蘋果,那可比硬幣炫酷多了。”

    重萊伸出一根手指:“首先,金蘋果攜帶不方便,把它裝在兜裡,我的衣服會變形。”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其次,一個人拿著一隻金蘋果到處招搖會顯得很傻,即使是一隻蟲族也是這樣。”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還有,你是腦蟲,打開意識鏈接就可以知道我的想法,完全可以選擇更高級的溝通方式。”

    江月瞥了他一眼:“打開意識鏈接後我將看到一隻惱羞成怒的蟲族。”

    她拍了拍重萊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內心戲太多,和你進行意識鏈接我的心很累的。”

    重萊哼了一聲,從另一個兜裡抓出一把硬幣,一個接著一個的扔進了噴泉池裡。

    “說實話,你的記憶總是令我很傷感。”江月說道。

    2940年8月12日,邪眼失控,人類滅絕。

    薩科瑞德靜悄悄的。

    荒蕪的土地上,一個圓形的生物缸孤獨地矗立在一束乾枯的花束旁。

    一個人類的腦花被浸泡在生物缸中,被無數根極細的透明絲線與生物缸連接在一起。

    乾枯的花束旁擺放著兩個金燦燦的金蘋果。

    一道年輕的男性聲音咿咿呀呀地唱著古老的戲曲。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飛片,煙波畫船......”

    那道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陽光之下,他看到了一雙無比絢爛的蝶翼。

    在滿是廢墟的世界中看到這樣美麗的生物,就像滿絕望的廢土上親眼見證了神蹟的降臨。

    這是一隻擁有人類外表的蟲族。

    金色的蝶翼輕輕扇動著,腳尖輕輕觸地,優雅地降落在缸中之腦前。

    它低頭俯視著缸中之腦,額頭前的觸角輕輕擺動了一下,拿起了乾枯花束旁的一個金蘋果。

    它的容貌同它的翅膀一樣妖嬈華麗,缸中之腦說道:“怪不得你能倖存下來,你的腦域與人類蟲族都不相同。”

    蟲族舉起了手裡的金蘋果,問道:“這個金蘋果是誰的?”

    缸中之腦說道:“刻了字還是沒刻字?“

    蟲族將手裡的金蘋果轉了一圈:“沒有刻字。”

    “那是我朋友的金蘋果。”

    “你的朋友呢?”蟲族問道。

    “顯而易見,我的朋友不在了,這世界就剩下一個腦花。”

    蟲族沉默了一會後收攏了背後的翅膀,輕輕地坐在生物缸的旁邊,它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裡的金蘋果,拿起了那束乾枯的花。

    “這束花又是誰的?”蟲族問道。

    缸中之腦說道:“蟲族,你的問題可真多。”

    蟲族說道:“這個世界太安靜了,象徵著美麗與智慧的薩科瑞德已經變成了生命的禁區,輝煌的黃金時代和強大的蟲族就這樣消失了。”

    缸中之腦又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方才那段古老的戲曲。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飛片,煙波畫船......”

    他的聲音又頓住了。

    因為蟲族伸出一隻手,將手掌輕輕地貼在了生物缸上。

    它的掌心遍佈著美麗的金色紋路,那些紋路緩緩地流淌著,無比的瑰麗。

    這隻蟲族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美麗的蝶翼合攏在背後,身軀貼著一米高的生物缸。

    生物缸上的傳感器將蟲族肌膚的紋理觸感傳遞到大腦神經的感應區。

    原來蟲族和人類一樣,皮膚也是溫熱的。

    蟲族問道:“你恨蟲族麼?”

    缸中之腦想了一會後回答道:“恨消失了,只有愛還在。”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我想念我的朋友了。”

    蟲族問道:“你有很多朋友麼?”

    “我有很多朋友,但我最好的朋友,是另一個金蘋果的主人。”

    “我想挖一個墓,把兩隻金蘋果葬在裡面,可是我沒有手,也沒有腳,只剩下一個腦花啦。”

    蟲族說道:“我可以把你帶回我的蟲巢。”

    缸中之腦說道:“恐怕不能。”

    蟲族問道:“為什麼?”

    缸中之腦:“因為生物缸沒電了。”

    “當然啦,我也不想活著了,就讓腦花和他的朋友看完最後一場日落,然後快樂的死去吧。”

    蟲族握著拳,輕輕碰了一下生物缸。

    那個年輕的男聲說道:“好了,我又快樂了!”

    “能在最後的時間和你看完一場日落,我的人生沒有遺憾了。”

    “再見啦,我的朋友。”

    天地間的最後一絲餘暉也消失了。

    生物缸發出了嘀嘀嘀的聲音。

    蟲族等了很久,生物缸都沒有再發出聲音,它想把生物缸抱回蟲巢,卻覺得比起蟲巢的,冷夜應該更想待在故土上。

    它抱起地上乾枯的花束和兩個金蘋果,再一次飛回了蟲巢。

    蟲族抱著金蘋果坐在蟲巢上,當朝霞鋪滿天空時,它對著初升朝陽舉起了冷夜的金蘋果。

    那上面不知何時刻上了一行小字。

    ——我將化為無限深遠蒼穹的一部分,與天上閃耀著的璀璨群星一起,見證著時間的流逝、宇宙的變遷。

    而我的朋友啊,我將會永遠在你身邊。